老耿察觉到了他的警惕和冷酷的态度,又不肯放低姿态劝他与陛下同党,当然,他更不可能说,思勤的这些事情,其实都是蒙古王告诉他的。于是他突然昂首挺胸道:「看来,大人的态度,老奴已经知道了,这就去回报陛下。」
「哎」,正当他走时,叶子堔叫住他,沉声说道:「中原人的三六九等、尊卑贵贱,是骨血里带的,赶不走挥不去,王爷虽下了此令,看似收服民心,整治这个世道,但去不走人心里的根。即便是这东西记在国法上,也不能代表什么,不会有什么大的用处。低贱的臣民永远踩不到富贾高官头上,皇亲国戚门庭再零落,血也是金子做的,等百姓们吃了亏受了挫,自然会明白这个道理,陛下无须过多担心。」
叶子堔是从最底层爬上来的,再多的苦他都吃过,最会看人的脸色。但他这番话也只是在安抚皇帝,仍旧没有表明自己的态度。他这样严丝合缝的明哲保身,老耿不便再多说什么,回身行礼,将原话带回。
叶子堔应付完老耿,但心里终归是有疑虑的,莫非,被蛇追了一夜的诡异经历,真的是思勤的手笔?但心下又觉得,他那人就算再诡异,也该不会怪到这个地步,这实在逃脱了人的理解范围,也不怪他跟中邪了似的没精打采。
回信往西部住过的府衙,想让人把那夜的事情再说一说,看看自己惊慌之下是否遗漏了什么。那边回信中说:事发当夜,有小厮听到了短促的笛声,只是音律怪异,惊的人不敢起床,且不止一人听过。叶子堔这才半信半疑的觉得,也许这世上真的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清脆一声瓶裂声,叶子堔惊慌的回过神,看着窗台上那只喵喵叫的野猫,胸中突然怒气交加,手指夹着信纸拍上了桌子,颓然坐在椅子上,「我与你无冤无仇,你究竟为何害我?!」
他之前听葛永清说,雪里红是燕国的毒,眼下看来,也与思勤脱不了干系了。
燕国,毒药……试验品……
「他死不了,他死了,那人不就白费功夫了吗?」
「璟心他身体不好,却不告诉我,是我害了他……」
雪里红。
叶子堔心里隐隐有了猜测,出门吩咐下人道:「去给我找一盆玉兰草过来。」
魏王自从死而复生归来,虽然强撑着体面端庄,但是脸色是骗不了人的,常年行军打仗的人,眼神里永远不会带上一股内敛和容忍,这只能说明,他已经被身体摧垮了性子,因此不得不忍。加之陛下之前莫须有的把他们几个困在藏书阁那么久,叶子堔越想越觉得怪异。
「快点,现在就要」,他吩咐道。
拿到玉兰草之后,他就把自己关在了屋子里,拿叶片划伤了手指,就着天光细细查看。这叶子像是能喝血一样,那滴血很快渗透进去,等了很久,边缘上都没有出现那道红边。
那道红边……
叶子堔想到了陛下御书房里的玉兰草。当下换好了官服,去往宫里。
「陛下」,叶子堔进宫后只说了一句话,「可否御书房求见?」
满心疑惑的赵无坤从寝殿里爬出来,跟他去了御书房。
刚进门,叶子堔就满心扑在了一棵树上。
赵无坤皮笑肉不笑道:「爱卿真是好大面子,把朕邀出来,却只顾看一棵树。」
「陛下,臣有一事相求」,叶子堔并未回头,一心盯着那棵树。
赵无坤:「你说。」
「陛下说这棵树是先皇留下的?」
「当然。」
「先皇是怎么死的?」
赵无坤沉默了。
「陛下,先皇是怎么死的?」叶子堔重复道。
「你好大的胆子」,赵无坤本身就对他和稀泥的态度不满,眼下这人竟然过来自讨没趣,「竟敢妄议先皇。」
「臣知罪」,叶子堔终于回过头,恭恭敬敬行了个臣子礼。
叶子堔开口解释,「陛下该知道,玉兰草本不是这个模样的,他的叶子上没有这道红边。陛下可知这道红边的由来?」
赵无坤怒气渐消,「到未细细想过。」
「先请陛下告诉我,这棵树,之前可有浇灌它什么东西?」
「你倒敢跟朕谈起先后来了。」
「臣知罪,但需要有足够的证据,才能证实自己的判断,否则恐被安一个欺君之罪。」
赵无坤:「你什么判断?先说出来听听。」
叶子堔答:「这叶子边缘上的红线,很可能就是雪里红之毒。实不相瞒,在下之前就中过这毒,在西部的时候被一个高人救了。是他教臣的,雪里红会使玉兰草的边缘」,随手揪下一片叶子,递在他眼前,「变成这样的红边。当然,这叶子上的毒可能重了些,比我之前试过的,颜色深了许多,红边也宽了些。」
赵无坤问:「你是说,有人给先皇下毒?」
叶子堔:「是,但是恐怕被人发现了,毒药尽被倒进了这盆玉兰草里。玉兰草吸收了毒性,才会整盆树的叶子都是这样的红边。」
「之前太监宫女们确实有往里倒茶水的陋习,后来朕见它奇异,将它搬进御书房来,才没有人敢这么做。但是先皇之死……已经太久了,眼下的天下,朕哪有心力去追究这个?」
「如果魏王,也中了这毒呢?」叶子堔突然问。
赵无坤盯着他,沉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