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畔抱着已经空了的纸杯, 仰起头看他。
他有用这种眼神看过别人吗?
六年前好像没有。
那么这六年里呢?
云畔不知道。
她再次意识到,他们空缺了一段彼此的人生,整整六年。
而周唯璨已经站起来, 朝她伸出手:「蘑菇种完了吗?」
云畔发现自己有点想哭, 没有缘由的,只好掩饰般匆匆移开眼, 同时握住了他的手。
「不早了, 」周唯璨低头看了眼时间,「送你回去吧。」
——我不想回去。
她在心里微弱地反驳,却只能点头,说「好的」。
这一次没有带她去搭公交, 也没有打车, 他们走到附近的露天停车场, 周唯璨打开其中一辆车的副驾驶车门。
云畔坐进副驾驶,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买的车, 不过想想也很合理。
车内整洁到几乎一尘不染,找不出任何属于其他人的痕迹, 云畔看着他插上车钥匙, 发动引擎,忍不住问:「手是不是又疼了?」
挂挡的时候, 好像停顿了一下。
「不疼,」周唯璨看起来已经习惯了单手打方向盘, 右手伸到副驾驶这一侧来, 安抚般摸了摸她的头发, 「有点麻而已。」
「哦, 」云畔还是没有办法将视线从他的右手上移开, 忍住了想要亲自摸一下确认的冲动, 又问,「针灸有用吗?」
「不知道,」他答得漫不经心,「现在还看不出来。」
「要不再试试西药吧,见效快一点。」
周唯璨失笑,「我都不急,你急什么?」
周末路面拥堵,走一段停一段,前后方的车灯不停闪烁,闪出周唯璨的侧影,云畔扭过头看他,不知该如何反应,干脆假装听不见。
车流像盘旋游荡的鱼群,路面则是黑色的海,云畔有种沉入海底的错觉,某个瞬间,甚至以为他们回到了东非,回到了触手可及的蓝天白云底下,回到了那条不限速的高速公路。
吃过药之后会很困,云畔没能坚持多久,面朝着他的方向,把自己缩成一团,合上沉重的眼皮。
她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中途也短暂地清醒过片刻,周唯璨抱着她走进电梯,低头问她:「晚上吃药了吗?」
电梯里光线很刺眼,液晶显示屏上标註着小区的名字,旁边还站着其他人,云畔身上披着那件蓝色外套,无意识地往他怀里靠:「吃了。」
周唯璨点头,伸手捂住她的眼睛,语气很温柔,「接着睡吧。」
不知道这句话里是不是含有什么催眠成分,云畔的确又睡着了。
如果可以的话,她希望自己睁开眼睛的那一秒,能够回到十八岁。
然而醒来这件事,本身就意味着落空。
卧室里静悄悄的,留了一盏夜灯,床头柜上还放着一杯温水,云畔晕晕乎乎地盯着头顶的天花板,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周唯璨是把她带回家了吗?
她觉得口渴,于是掀开被子,坐在床头,一口一口把水喝完。
这次加了蜂蜜。
打开天花板上的顶灯,云畔环顾四周,很显然,这里不是绿廊巷,是一间很新的公寓,各类家具一应俱全,卧室里带独立卫浴。
可是周唯璨在哪里呢?
从枕边摸过手机,她滑开锁屏,很快就在未读简讯里找到了两个小时之前,他发过来的那一条:「我在隔壁。好好睡。」
云畔愣了几秒,重新躺回床上,可是怎么都睡不着,干脆拿出手机,像往常那样开始玩连连看。
直到游戏里的体力用尽,依然没有睡意。
已经凌晨一点钟了。
如果今晚就是属于他们的最后一晚。
那么应该做点什么呢?
答案简直呼之欲出。
反正她喝醉了,醉鬼是不需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的,只要在酒醒后忘得一干二净就好。
反正她本来就有病,病人无论做出再奇怪的事情,也可以被理解的,不是吗?
自我说服的过程于她而言实在简单,于畔想自己应该抓住机会,于是退出连连看,打开外卖软体,在附近的便利店下了单,然后起床去浴室沖澡。
安全套是必须要买的。
因为周唯璨在这方面拥有绝对的原则,绝无可能在没有措施的情况下和她发生什么,哪怕她自己并不在意。每一次。
云畔裹着浴巾走出浴室,站在水雾瀰漫的半身镜前,少顷,还是忍不住,开始在墙壁和地板的夹缝里仔细寻觅。
结论和六年前相同,找不出任何可疑的头发丝。
稍微安心了一点,手机随之响起,是外卖员打来的电话,说已经把袋子放在7楼电梯口了。
云畔不知道房门号是多少,只记得他们出来的时候,电梯停在7楼。
匆匆披了件外套,她轻手轻脚地走出卧室,穿过客厅,将大门虚掩着,走到电梯口,做贼似的拎着纸袋回来。
小心翼翼地把门合上,云畔还没来得及松口气,一转身,就看到了站在后面的周唯璨。
短发睡得有点乱,眼神却很清醒,穿着宽松的t恤和运动长裤,懒懒地靠在墙边,正抱着手臂看她。
「出去干嘛了?」
云畔心虚得几乎不敢和他对视:「口渴,买了点喝的。」
「冰箱里有。」
「……我不知道。」<h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