胃已经被填满到没有一丝空隙,她却还是拿起那罐可乐,把剩下的几口也喝完。
这让云畔回想起高中时期的某段记忆。
那时她是住在家里的,司机每天早晚接送,而云怀忠很关心她的学习,就算不在家也会抽空和她视频,问她今天学习了多久,看了哪些书,以及最近的学习进度等等。
云畔每天机械性地向他汇报,直到某个深夜,实在是烦透了,挂掉电话之后,她走出家门,走进附近一家便利店,买了一大堆零食和几瓶碳酸饮料,然后坐在门口的台阶上,一包一包地撕开,往嘴里塞。
塞到胃部沉甸甸地鼓起来,再也吃不进一口食物的时候,心情终于好了一点。而便利店的店员隔着一道门,用一副见鬼的表情看着她。
云畔没有理会,把垃圾整理好丢进垃圾桶里,心情愉快地转身回家。
那是她第一次知道,原来填满胃,跟填满快乐有时是能画上等号的。
正如眼下,云畔看着那张近在咫尺的,挑不出半点瑕疵的脸,心想,是因为她的胃现在也被填满了,所以才会感到这么快乐吧。
店门又被推开,这次走进三五个穿着工作服的建筑工人,空间因此更加逼仄,他们勾肩搭背地找了个空桌坐下,举止粗鲁,高谈阔论,声音大得让人想无视都不行。
周唯璨很自然地放下了手中的书,同样说了句「欢迎光临」,而后拿着菜单走过去。
点单的时候他们也很吵,一会儿说要这个一会儿说换那个,想法变得飞快,还总是互相打断,说话也颠三倒四的,听得她忍不住皱眉。
可周唯璨还是在点头,甚至主动开口帮他们介绍套餐。
云畔听他说完,发现他介绍的是很实惠的特价套餐,有荤有素,足够让几个成年人吃饱,用手机软体买单,还能享受额外折扣。
周唯璨一字一句说得很详细,虽然不够热情,却也没有任何不耐烦。
她抬起头,果然看到了那几个工人向他投去的,类似感激的眼神。
是因为,他也在为钱发愁,所以更能和别人感同身受吗?
云畔理解不了连一顿饭钱也要斤斤计较的心理活动,毕竟从小到大钱对她来讲是最无用的东西,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可是如果这个人换成周唯璨,她觉得自己会受不了。
周唯璨为什么会这么缺钱呢?
颂南给了他全奖,他不需要为学费发愁,如果只是为了满足日常开销的话,他实在没有必要同时打那么多份工。
她想不通。
不多时,热气腾腾的家常菜被逐一端上来,空气里似乎也染上淡淡的烟火气。
云畔很想继续呆在这里,呆到天荒地老,可是墙壁上的挂钟提醒她,再不回去上课,她马上就连今天的第三节 结构素描也赶不上了。
拿起剩下的半份糖炒栗子,她恋恋不捨地起身,走到前台:「买单。」
「二十六,」周唯璨开口,甚至没有翻出帐单看一眼确认,「扫码买单。」
云畔依言拿出手机,去扫贴在墙壁上的二维码,刚好一个男人过来接热水,肩膀无意间与她撞上,紧接着,那杯刚刚接满的热水,分毫不差地洒在她手臂上。
男人愣了几秒,立刻找来纸巾,对着她连连道歉。
喧闹的场景里,云畔听不清他都说了些什么,低着头把毛衣袖口往上拉,果然看到手臂上一大片原本白皙细腻的皮肤,正在迅速地红肿起来。
怔怔地看着自己被烫伤的手臂,云畔惊讶地发现,她竟然不觉得疼。
准确地说,并不是完全不疼,而是心理上带来的快慰远远超过了生理上的疼痛。
太奇怪了。不应该这样的。为什么会这样。
耳朵里嗡嗡作响,伴随着尖锐的刺痛,她看着周唯璨和男人交谈,却怎么都听不清。
然后男人离开,他转过头来,嘴唇一张一合,正在说些什么,云畔无法听清,只能用一种近乎茫然的眼神看着他。
没有再尝试,周唯璨很干脆地放弃了和她交谈,直接握着她的肩膀转过去,往后厨的方向走。
云畔反应不及,像只小猫小狗似的被他拎走了。
一路穿过后厨来到最里头的员工洗手间,周唯璨率先走进去,拧开洗手台上方的水龙头,然后回头,示意她过去沖洗。
哗啦啦的水流声终于让云畔的耳鸣缓解几分,她晃了晃脑袋,意识随之清醒,很配合地把那只手臂伸过去,放在水龙头底下。
水温冰凉刺骨,浇在火辣辣的伤口上,很舒服。
洗手间很窄,光线很暗,墙缝里有股发霉的味道,天花板上的灯泡晃晃悠悠,似乎随时会掉。
周唯璨就静静地站在门口。
明明他什么都没说,云畔心里却忍不住想,他是不是觉得自己很麻烦。方妙瑜说过,他最怕麻烦。
思绪一直顺着飘到了天边,不知道过了多久,他走近,伸手关上了水龙头。
两个人之间的距离骤然缩短,他身上有极淡的洗衣液香味,云畔只要转过身,额头就可以蹭到他的肩膀。
恍惚间,听到周唯璨在耳边问:「还疼吗?」
云畔下意识地摇头。
「那就别沖了,」他稍稍起身,让出了洗手台的位置,「水太冷了,会感冒。」
云畔又点头。<h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