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飞很快认定了这位“田大人”的身份没有掺假,当下就觉得自己先前的开销值回大半了,自己过去花钱在官场中打点关节,可还从未接触到像对方这种层级的高官。不过他也没忘了这次花了大价钱安排与“田大人”会面的原因,当即便抓紧时间旁敲侧击地打听起了相关的消息。
“不知田大人这次到儋州是公干还是私人出行,会逗留多久?如果时间充裕,小人愿为田大人在儋州期间安排一点有意思的行程。”既然已经对这位田大人的爱好略知一二,霍飞便投其所好,顺便借此先试探一下对方是否会透露其行程。
自称田征的张千智闻弦歌而知意,立刻就明白了对方将话题往这个方向上带的意图,笑着应道:“难怪关兄之前跟我说,霍先生生性豪爽,是个好客之人,在下算是感受到了。这次来儋州主要还是公干,至于逗留多久就不太好说,要看手头差事的要求而定。”
霍飞不甘心地继续试探着问道:“小人世居儋州,对这边地头上的事务还算比较熟悉,不知田大人在儋州期间可有什么需要小人效力之处?”
“哦?那倒正好,我是第一次来儋州办事,对于本地情况不是太熟悉,霍先生如果能给我出出主意,或许就能忙里偷闲,腾出一点时间在儋州消遣一下了!”既然霍飞都已经把话说得如此直白,张千智便正好利用对方的主动,来达成自己的目的。
霍飞听到对方的这个表态,简直就是老鼠掉进米缸一样的感觉,连忙拍着胸口表示自己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定会尽力协助大人完成公事。霍飞这话倒也不全是在吹牛,儋州地面上只要是能花钱办到的事情,他基本上都能承接下来,对方如果是想打听什么人或事,那更是他的强项了。
张千智扮演的角色是从三亚来儋州为朝鲜世子安排参观行程的外交官,这个角色所关心的问题,自然便是朝鲜世子在本地的参观对象了。他当即便向霍飞提问,本地有哪些值得一去的地方,特别是文化气息浓厚的书院、诗社、画室等等机构。
假如薛正在场,听到张千智提出的问题肯定会感激涕零,因为他也实在太想知道这问题的答案了。外来者大多只知道儋州文教产业发达,但具体哪些文教机构的综合实力更强,或是在行业中更具代表性,却极少有人能弄清。薛正不想把宝全压在霍先生这边,却又一直不得其法,为了这事已经焦头烂额好几天了。
这对于霍飞来说却算不上什么有难度的问题,虽然他所从事的行业并非文教产业,但毕竟常年待在儋州,而且对于各种消息又特别注意,因此张千智所提的问题虽涉及到专业领域,霍飞也还是能应答如流,如数家珍一般介绍了儋州本地比较出名的几家书院,并且站在自己的角度上给出了一些建议。
张千智很认真地听取了霍飞的意见,他不得不承认这家伙心思敏捷,思路清晰,说话也很有条理,的确是有点本事,难怪能够在这个行当里做出名堂。这种有头脑的人即便不做掮客买卖,在其他需要动脑子的行当里也同样能够出头。
掮客买卖当然并没有受到海汉律法的禁止,但霍飞这次所做的事情却是触碰到了官府的禁区,他越是在张千智面前表现得热心主动,就越是在坐实自己的罪责。张千智听他分析得头头是道,也不开口打断他,就笑眯眯地任其发挥。
旁边坐着的关安平却一直在暗暗冒汗,他当然很清楚霍飞当下套路张千智的目的所在,巴不得张千智赶紧下令将这胆大妄为之徒给抓了,带回衙门里慢慢拷问。这样的谈话持续时间越久,让霍飞察觉到异状的可能性就越大,他也有点担心像张千智这样的年轻人到底能不能应付当下的状况。也只有等霍飞入罪之后,他自己的罪名才能得到从轻发落,所以他很担心张千智高高举起轻轻落下,放过了霍飞这个拉自己下水的祸根。
霍飞说得口干舌燥,总算是告一段落,他也顾不得喝水,就眼巴巴地望着张千智,希望他能给予自己的表现一些肯定的评价。
张千智放下手里的茶杯,不急不慢地说道:“看来今天来见霍先生还真是来对了,我看霍先生对本地文教产业的了解程度,丝毫不亚于衙门里的主管官员了……关处长,你说是不是啊?”
“对对对,卑职也是如此认为。”关安平忙不迭地应道。这听起来似乎是在为霍飞说话,但只有他自己知道,当下每说一句话,便是在将霍飞又往坑里推了一步。
张千智接着说道:“霍先生,我这边有个差事,稍后便会有一位外国贵宾到访儋州,或许会需要一两位土生土长的本地人当导游,主要任务就是陪同这位贵宾参观儋州各间文教机构,期间可能还需要为选择参观地点,确定行程提供一些建议。不知道霍先生有没有兴趣参与?”
霍飞心道这才是瞌睡遇上枕头,发展方向比自己预计的情况还要理想,当下立刻便开口答应下来。他原本是想如何能迂回打听一下朝鲜人的行程,有可能的话花钱收买这田征,以便能拿到第一手的消息,却没想对方反而更为主动地邀请自己去做兼职导游,这么妙的安排,让霍飞根本找不到拒绝对方的理由。
“请问田大人,那不知这个差事何时开始?这外国贵宾是何方神圣,是否需要小人做一些准备?”霍飞趁热打铁,便继续询问详情。
张千智这个时候却是没有正面回应他的问题,而是开始兜圈子暗示他:“通常像这类可以接触到贵宾的差事,我们出于安全方面的考量,一般不会轻易任用民间人士,除非是有一技之长,或是能够做出特殊的贡献,那才有可能争取到这样的机会。”
霍飞平时也没少跟官面上的人物打交道,一听便知张千智话里有话,是暗示要收取好处才能办事了,当即便主动开出条件道:“难得能有机会参与此等为我儋州争光的活动,小人愿捐款五千,以表支持。”
霍飞自认这个价码应该还说得过去,他也不敢开得太低或者太高,免得惹怒对方或是被对方当成冤大头。而且他只说捐款,不提对象,也是反过来暗示对方,这钱也不用走明面过账,可以直接送到对方手上。
孰料张千智听了他的报出的条件只是笑了笑,不置可否地说道:“我虽然刚到儋州不久,却也听说了有不少人都在找外事管理处打听这位外国贵宾的行程安排。出现这样的状况,想必是儋州本地有很多大老板都希望能让这位贵宾去参观自家的产业吧!不瞒霍先生说,这位贵宾到时候去哪儿参观,或许也就是我一句话的事。只要我这边肯松一松口子,应该也有不少人会愿意捐款换这个资格,霍先生觉得是不是这个道理?”
霍飞听得心头一惊,眼神不自觉地瞥向旁边的关安平,心想莫非是关安平已经与这位田大人串通好了,看准了自己对此事的热衷,要借此机会来个狮子大开口。
关安平却是如老僧入定一般在旁边坐着不吭声,这个时候他说什么都容易让霍飞误会,还不如闭嘴让张千智自由发挥。不过他也着实佩服张千智这一下巧妙的说辞,霍飞多半料想不到对方的真正意图。
关安平所料不差,霍飞见他不出声,当下也只能确认黑市对朝鲜世子到访的传闻已经或多或少地传到了这位田大人耳中,不过他似乎并未意识到其中的危险,只是想当然地认为这是本地的富商士绅们想要通过某些特殊手段来结识贵人——就如同霍飞现在所做的事情一样。而且在这位田大人看来,他也可以趁此机会发一笔财,数目的底限大概还在霍飞先前的报价之上。
霍飞忍不住苦笑了一下,心道自己还是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这海汉官员怎么可能这么好心,在第一次见面的情况下就对自己委以重任,说到底还是要钱到位了才能办事。自己先前开出的价钱虽然已经不是小数目,但对方是在三亚见过大世面的海汉高官,或许的确不会将这点钱看在眼里。
话说回来,霍飞先前买通关安平,前后两次就已经送出去一万了,当下如果给这三亚来的高官提出的条件还不如关安平这边,似乎也有点说不过去。而且他确实也不知道关安平与这位田大人到底共享了多少信息,如果连自己早先的出价都已经讲出去了,那对方肯以五千的价格应下这事才见鬼了。
罢了,霍飞心知这个坎不出点血肯定是翻不过去了,好在他背后还有薛正这个金主,回头得想办法把这边的额外支出挣回来才行。别的不说,能直接搭上三亚来的外交官拿到第一手的消息,甚至有可能参与安排朝鲜世子的行程,已经超出了霍飞当初对薛正的交易承诺,这无论如何也得让他加钱了。
霍飞咬了咬牙,恭敬地说道:“若是能独家承揽这个差事,小人自愿捐款两万,以补助官府在此期间的各项开支。”
“独家承揽?霍先生的算盘倒是打得很精啊!如果这便是霍先生的诚意,那我看这事就不用再谈下去了。”张千智仍然不肯松口,但显然是对霍飞的这个报价不够满意。
霍飞心道这次怕是要被血虐一笔了,但当下若是打了退堂鼓,对方说不定立刻就会拂袖而去,好不容易才搭上的这根线也会就此断掉,甚至之前塞给关安平的好处也都白送了,那才真的是血本无归。他当下只能进,不能退,就算明知对方要敲竹杠,也只能硬着头皮接下了。
这个时候关安平倒是开口为霍飞说起了好话:“田兄,霍先生主动为国分忧也是一番好意,诚意肯定是有的,不如你再给他一次机会。”
霍飞也咬着牙道:“小人愚钝,还请田大人明示。若是小人能够承担得起的数目,那必不会让大人失望!”
张千智点点头道:“好,只要你出得起这个数,便依你所说,独家承揽这个差事!”说罢张千智伸出右手,五指伸开比划了一下,然后静待霍飞的回应。
五万!饶是霍飞有一定的心理准备,但看到张千智比划的手势也还是有点心颤。如果不是薛正在此之前已经答应了他大着胆子报出的十万,他现在肯定马上主动起身告辞了。
霍飞当下没有立刻表态,心中也在考虑如果自己再把报价抬高五万,那薛正会不会拒绝自己。如果在这边答应了对方的要价,回头薛正那边又不肯再加钱,那只收了三万订金的自己可就得硬生生搭进去一大笔了,这种亏本买卖是万万不能做的。
张千智也没开口催促他,报出这个高价当然是他有意而为之。类似本国高官或外国贵宾在某地参观考察这类的行程,的确偶尔会有地方上的权贵富绅设法通过主动认捐之类的方式来承揽陪同之类的差事,为自己在大人物面前刷个存在感,但也一般不会为此花费太多,就算是执委会高官出行,也不太可能炒到几万的高度。
而在这个时候,市面上求购相关情报的报价甚至都还没炒到一万,如果这个时候有人竟然愿意花上好几万来买这资格,那显然不会是跟风想收购情报转手卖出赚个差价那么简单,八成就是打着别的算盘了。
这个时候来询问是否开始上菜的侍者倒是解救了陷入困境的霍飞,他连忙岔开话题先缓解一下当前的气氛:“既然已经到了饭点,不如我们先吃饭。今天是让田大人来这边放松的,那当以吃喝玩乐为先,正事稍后再谈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