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朗朗揉了下泛酸的鼻子，而后挺直胸膛，迎上裘力的目光回答：“我数理化都还不错，机械或是化学吧，感觉都挺有意思的。”
“嗯。”裘力缓慢地应了声，微微偏头望向窗外。
邱朗朗安静地等待。
裘力抬手遮住那只伤眼，掌心在黑色眼罩上轻轻压了压，直视前方的那只瞳仁里似有微妙的光在流淌。
几个呼吸后，他沉沉开口：“西胜是个资源型城市，学矿业未来就业不成问题。”他的喉结滚了滚，继续道：“但一个资源型区域，如果只看眼前，必然走不远，总有矿尽煤绝的时候。况且，世界范围内，节能减排和碳中和是大趋势，如果可以，应该要想得更远些。”
邱朗朗怔怔然，多么熟悉的对话啊.......
少顷，他从回忆中挣脱出来，轻声问：“那你学的什么专业？”
裘力收回视线，一阵沉默后他摇了摇头，沉缓道：“我没读过大学。”
邱朗朗：“！！！”
他心头大震！
力没去读大学？怎么可能！
力是当年西胜的高考状元，他怎么会没......邱朗朗的心脏猛地一抽！是……是因为......自己吗？
可没等他继续往下想，裘力已经又郑重地说了下去：“西胜不能永远卖煤卖土，如果开采后可以在本地实现提纯或精加工，就能大大提高西胜的抗风险能力。孩子们日后就不用因为资源枯竭而背井离乡。”
邱朗朗的眼眶渐渐泛起热意，这是他的力啊！
他暂时放下心底不甘和纠结，一句句发问，关于资源储备，关于地区产业链，关于企业发展方向......
而裘力则逐一解答，不敷衍，不隐藏。从盛山重工目前的业务范围一直讲到矿业自动化，再到清洁能源二次回收领域，一口气讲了近一个小时。
最投入时，他甚至都没怎么看身边的人，只盯着视线前方的一个点，自顾自地讲述，像是讲给另一个空间里的人听。
不知不觉间，裘力喝光了保温杯里的水。举着空了的杯子，他久久回不过神。
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和一个高中都没毕业的小孩、一个几乎完全陌生的人，聊这么多，这么久。
像是突然被杯子烫了手，他猛地站起，保温杯被慌乱地丢回到桌子上。
下一秒，他突兀地说：“走了。”
“别！”邱朗朗条件反射似的弹跳落地，慌乱间一个趔趄，猛地歪倒向窗台，失去平衡的瞬间他下意识一拽——
“咔嚓”的一声，什么东西断了！
邱朗朗来不及向上看，第一时间抱住自己脆弱的脑袋！
眼前黑影瞬移！一阵窸窣的响动后......什么也没发生。
邱朗朗缩着身子，他已经反应过来自己刚刚下意识的那一拽，捞到了窗帘，肯定是把悬挂窗帘的那根钢管给拽掉了。
而此时此刻，他整个人被一个健硕的胸膛护住，隔着层层衣料和皮肉，他似乎又一次听到了那个强有力的心跳——扑通、扑通、扑通。
慢慢地，邱朗朗松开手臂，抬头，对上力乌沉沉的眼。
他们离得那样近，无比熟悉的气息带着热度一下下落在眉心。邱朗朗感到一阵轻微的眩晕，似乎被莫名的力量悬空托举在一个暖融融的磁场里，身体变得很轻，呼吸也轻了，不由自主微微仰起脸。
裘力的目光垂直落在邱朗朗的脸上，确切讲，是落在邱朗朗的鼻尖，一瞬不瞬。
渐渐的，他的眉头越皱越紧，胡须间浅淡的唇微微颤抖。
遽然间，钢管“咣当”落地，裘力后退半步，胸腔剧烈起伏，像是堕入噩梦，又像是终于从噩梦里挣脱。
钢管明明是砸在水泥地上，却好像直直戳进邱朗朗的心脏！
他多想跨上前，消弭掉两人间半步的距离，去拥抱力。
可现在的他......连心疼他的资格也没有。
他只能看着面前人狠狠皱眉，随后一言不发，大步离开。
脚步声渐远，邱朗朗仰头看了眼破损的砖墙，吸了吸鼻子，走过去关上房门，别好插销。
天色暗了，四方小窗框出一片萧索，浅灰天空、青灰屋顶和铁灰色的街。
真是魔怔了，他怎么能那样直愣愣地盯着一个只见过两面的人，无论如何解释，都太过失态。邱朗朗耷拉下脑袋，长长叹了口气，他走到窗边向下张望，等待那抹黑走进灰色。
邱朗朗等了许久，始终没能看见那抹高大身影，想来该是已经走出了小巷，错过了。
他双手捂脸蹲了下来，脸是滚热的，膝窝是软的，一颗心却凉得透透。
他还没和力商量好要怎么一点点还钱，多久还一次，要是每次都还现金，他就能多见上力几面......是了，他们也没有约好下次谈补偿款的时间……
掌心传来湿润的触感，邱朗朗抽抽鼻子，骂了自己一句。
力那么优秀，自己可不能这么没出息。念头一转，想到已经加到力的微信好友，邱朗朗把脸埋进肘弯，又偷偷笑了。
就在这时，“嗒——嗒嗒”，身后突然响起敲门声，一长两短。
邱朗朗全身僵住，脊背倏然蹿起一阵强烈颤栗，汗毛根根竖起！
他缓慢站起身，不可置信地看向木板门。
敲门声再次响起：““咚——咚咚！”这一次声音略大，带着明显的不耐，但仍是一长两短。
邱朗朗张大嘴，惊得一个音也发不出，手压着心脏用力保持呼吸。这是他和力曾经约定的节奏：这样敲门的是哥哥哦，一长两短代表着——“力，是我！”
上一世，他是敲门的那个，却从未听到过。
原来，原来......他的力也是这样做的吗？
力的一长两短又是在对他说什么呢？
邱朗朗双唇颤抖，耳畔嗡鸣，他像是忘记了呼吸，脸颊爬上阵阵麻意。
下一刻，更重的砸门声吓得邱朗朗全身一震，随后不顾一切地冲向声音来源，闪电般一把扯开房门——
才将将干了的头发又被打湿，颤动的睫毛上追着细小的水滴……
裘力居高临下地俯视着邱朗朗。他双肩内扣，呼吸粗沉，眼神里有一抹莫名的焦躁和怒意，然后，他开口了，低沉的嗓音在楼道里嗡嗡回响。
耳朵里的轰鸣还在继续，邱朗朗缓了好一阵才听懂裘力的话。
他说：“给房东打电话，现在就退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