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城的居民，对那座和自己所身处城市有着天壤之别的都市的了解，基本上皆极为有限，而王宇出于某些原因，在此基础之上还要更加差劲几分，但对于那四个支柱一般的企业，哪怕是他，也不可能不知晓。


    巨神，世界树，长城，天轴这四大巨企，是整个安全区真正的顶层，无论现有的秩序和规则是如何运转的，它们都有能力让这些事物按照它们的想法迁移改变。


    相对应的，这四家企业的产品，也在它们技术力的加持下位于所有产品的最顶端，根本不可能出现在废城才对，哪怕有，也应该只存在报废品，同时还得是数年前就已经淘汰的器物。


    “不能理解，但至少这东西的价值毋庸置疑，如此的完整度啊…”


    话语带着些微的颤音，四家巨企的产品能够在废城这种地方换到什么东西，王宇那缺乏对应认知的思维无法做出判断，但有一点他可以确认，这是足以改变他命运的巨款。


    “呼，冷静，我现在好像还没有处理这东西的能力，无论是开启方式，还是在不被看守者截获的前提下，将其带出去的办法，就算这些都满足，渠道，处理这件东西的渠道，我也无法找到。”


    握紧拳头，王宇强制让自身冷静下来，事情可还没结束，这只是个开始而已，后续的一系列麻烦，他必须处理好了才能获得那笔足以改变其处境的巨款。


    “看来得回去求助一下老鱼头了，他是从那座都市里出来的，只是，可能根本没到可以和四大企业接触的高度，但我本身也就没什么选择可言。”


    在继续检查这出自天轴集团箱子的同时王宇确认了之后的方案，先把…


    “咔，噗嗤！”


    幸运似乎在发现箱子时便已经用完，王宇刚打算对这沉重金属箱进行转移，利齿入肉的声音便从远处传入了王宇的耳中，这当即将一把无形重锤砸在他的心脏之上。


    那只用于吸引机械犬的小动物被抓住了，这所用的时间也太短了些吧，一分钟，或者连一分钟都没有？


    王宇的脸色很不好看，那只小动物有多灵活他很清楚，如此快速便被抓到，这说明了一个相当糟糕的事实，那只机械犬的速度和力量，远超他的预期，而当前目标的猎物被处理完了，那下一个猎物便已经明确。


    “吼！”


    狂躁带着金属摩擦音的嘶吼在远处响起，听不出太多犬类特征的吠叫充斥兴奋，这么大的猎物，还是这只机械犬第一次见到，足够它饱腹一段时日了


    “砰，哐当，哗啦！”


    一脚跺在金属箱子上，将其踩回原本的位置，双手极快地扒拉过地面上的废弃物把箱子掩埋遮盖，王宇毫不犹豫转头就跑，极速冲向自己下来时的那条坑道，命和财的选择，他不会有什么纠结。


    身上所穿戴的防护服重量不轻，但王宇的身体素质足够支撑他带着这玩意极速前行，有限的视野当中，靠近坑道那一侧的黑暗随其的奔行快速被清除干净，岩壁之上的洞口应该很快就会出现。


    “啪踏啪踏哐哐…！”


    然而身后的脚步声却越来越响亮，金属与金属碰撞的响动让王宇的额头沁出冷汗，那只机械犬的速度快他太多了，和洞口之间两百米左右的距离，完全足够那只机械犬追上并将锁定的猎物扑杀。


    将高压下的意识强行稳定，简单的取舍在瞬间完成，他相当讨厌赌，但此刻似乎不去赌一下自己必然死在这里。


    “请不…要暴力破…咔嚓，砰！”


    快速摆动的手臂一把捏住挂在胸口的萤火扫描仪，五指用力，在失真的警告声中将这老古董捏爆，火星和电弧在手套之上的扫描仪残骸之间跳动，却无法击穿王宇这身唯一有些质量可言的防护服。


    视野在扫描仪被他自己破坏后陷入彻底的黑暗，只有身后迫近的脚步声昭示着死亡威胁的降临，不管不顾，对准身后将手中的扫描仪废渣甩出，王宇保持着前冲的行动，竭力奔逃向洞口所在的岩壁。


    “嗞！”


    废渣内部的储能元件在接触地面的刹那因冲击炸出一串电弧，照亮了极小的一片黑暗，这对于人类来说根本难以察觉的光亮，对于那只机械犬而言却无异于划破天际的闪电。


    追逐王宇的步伐瞬间停下，体内仅存的生物部分对血肉的渴望，刹那便被机械部分对电能的欲望所淹没，哪怕那仅仅是一丝根本无法为其提供多少补充的微小能量。


    机械犬被王宇甩出的扫描仪残渣吸引而去，他也终于来得及回到洞口所在的岩壁，失去扫描仪后满眼的纯粹黑暗让他根本没有办法视物，猛然撞在墙壁之上，震地手臂和躯干生疼。


    但这都属于王宇预期内的事态，不管身躯上反馈而来的痛感，手掌扒住岩壁上的凹陷就开始攀爬，他得找到通往地上的坑道。


    很快在岩壁上左右摸索的手掌就触及了一片虚无，是位于其上的洞口，攀附洞口下沿，王宇翻身蹿入其中，又手脚并用朝坑道内部爬了好一段路才停下，靠在洞壁之上大口喘息，安全了，虽然原因不明，但这些机械生物不会离开地下“墓园”范围太远。


    “扫描仪换条命，呵，也算赚了。”


    苦笑着起身，王宇在黑暗中摸索着于坑洞中前进上行，这条坑道不是他下到“墓园”时走的那条，他刚才什么都看不见，怎么能确定自己下去时走的哪条路呢？


    他赌的，就是能够在洞壁上摸索到另一个通往墓园的入口，这种坑道很多，只不过大多都因为各种危险因素被废弃了而已。


    黑暗中什么都无法看见的前行极其压抑，只不过在十三号坑洞工作的矿工都已经适应了这种反本能的不安环境，他们可没有余裕去抱怨什么东西，活下去便已经竭尽全力，通过开采矿石换取到一些金钱则算是意外之喜了。


    上行一段距离，下方区域洞壁两边被破坏殆尽的灯具开始有部分变得完好并接入上方作业空间的电网，无尽的黑暗被昏暗的灯光驱散，王宇终于可以更快一些的行动而不至于撞到些什么。


    这些坑道实际上算是矿道，由在十三号坑洞矿场工作的矿工们自行挖掘而出，所以没有任何规则可言，挖掘至最底层后便自然而然会抵达“墓园”，这些坑道唯一能够确认的只有一点，那就是必然可以通往最上方的聚集点出口。


    “嗯？”


    快速上行了一段时间，大致估算已经抵达矿场的中间区域，王宇在心中轻咦着停下前进的步伐，在弯曲的坑道拐角处，有一具同样穿着防护服的躯体倒在那里，一动不动。


    “看不见什么伤口，是因为异常而死，还是说，猎人？”


    俯下身子小心观察，王宇确认那具疑似尸体的身躯没有什么外伤，便稍稍安下心来，这至少可以大致确认对方不是因为什么危险的猎食者而死，而是因为这个十三号坑洞下方矿场的“异常”死亡。


    还算广大的安全区内科技水准相当之高，至少比二零二几年的地球要高上数个档次，赛博朋克，算是一个不错的形容词，矿场按理来说没必要让人工来进行矿物采掘，自动机器很显然是更好的选择。


    理由很简单，这个世界或者时代确实可以用赛博朋克来形容，只不过混杂于这个世界中的，名为“异常”的现象以及那些王宇既不了解，也不想了解的伟大存在让整个世界被秩序和稳定占据的区域只有很小一部分。


    安全区之所以叫安全区，便是因为安全区之外，没有任何安全可言，边界之外是废土，那是一片混沌的未知之地，人类一旦离开安全区进入废土，那么深藏于幽邃海面下的不可名状之物随时都会碾碎他们的心智，吞吃他们的躯体。


    而安全区的内部也不意味着完全的安定，异常随时都会出现，甚至占据一整片地块，和那座都市不同的废城更是如此，除了来自同胞的压迫，废城居民必须面对的，也包括这些“异常”。


    十三号坑洞就是废城大量异常区域的其中之一，越复杂的电子器械越在其中无法产生效果，被这片区域的异常覆盖时间过久，甚至会出现结构性的扭曲概念，彻底报废。


    所以为了十三号坑洞异常区内特有的一种矿石——扎洛伊斯矿，矿场才会雇佣矿工进行采掘，当然，说是矿工，也只不过是另一层面上的苦力而已，毕竟这些工人的来源，可谈不上多少正当。


    “胸口已经没有任何起伏，也听不到气流经过防毒面具的明显响动，应该不是陷阱，是什么杀死了他，黑怪，裂隙人，或者精神污染……？”


    仔细确认死者的生命体征，王宇需要先保证对方不是在假装自己是尸体来骗其它矿工过去，这种猎杀“同事”夺取他们收获的家伙，在这鱼龙混杂的矿场里可不少见。


    走上前去，王宇开始在尸体的手臂上摸索，寻找那个在矿场中确定了唯一规则的装置。


    锁死在对方右手手腕处，金属表盘一般的事物被王宇触碰，他毫不犹豫地摁下了位于表盘中心的启动按钮，不会被异常影响的机械齿轮结构移动嵌合，在将强大的电流击打在通过细丝和此装置相连接的心脏同时，把扎洛伊斯矿石浓缩液打入动脉之内。


    “砰！”


    强大的刺激效果让这具尸体在王宇刻意的按压之下依旧猛然弹动起了四肢，和洞壁相碰撞发出声响。


    扎洛伊斯矿石是废城一种兴奋剂的主材料，如果直接注入体内则可以起到肾上腺素的作用，当然，它真正在废城居民之间产生需求庞大的原因，还是这玩意被意识清醒的居民吸入后会产生的极致快感，和溜大了没有任何区别。


    “咔嗞！”


    在强烈电流和强心剂双重刺激下猛然弹动的尸体，于此之后就没有了更进一步的行动，无论是呼吸还是心跳都没有成功恢复，而那表盘一般的装置则在此时将一张晶片样的东西从内部吐了出来。


    从对方手腕处的表盘装置拿下晶片，王宇感觉了下这玩意的厚度，脸上不由浮现一丝笑意，这份意外收获倒是够弥补这次扫描仪的损失还多出一些了。


    那表盘状的装置是所有矿工都会佩戴的紧急救援设备，启动后便会强烈刺激躯体，以试图唤醒因为异常而失去生命体征和意识的矿工，对他们而言，这无异于第二次生命的机会。


    但异常区的存在使得能够检测生命体征的复杂器械无法带入十三号坑洞，所以这东西只能由其他人启动，同伴也好，像王宇这样经过并发现的陌生人也罢。


    确保这些人会启动那个装置来试着拯救对方生命，而不是扒光对方装备换取钱财的保证也同样在装置内部，就是那张在被激活后吐出的晶片，那里面是对方在矿场以扎洛伊斯矿石换取到的全部“积分”，这些积分可以用来兑换矿场外的货币。


    这些作为积分数量凭证的晶片，被存放在装置中，启动急救功能便会自动释放，也就是说，就算被发现时，佩戴者已经成了一具干尸，也必须启动一次试图唤醒对方的急救，腕表才会吐出作为第二次生命机会代价的报酬。


    很遗憾，这具看着还算新鲜完整的尸体并没有因此复苏，他的全部积分和坑洞再上去一些放置着的扎洛伊斯矿石都由王宇收下。


    “bk21型—重型工业起重臂……在废城算是上等的义体改造，居然也死得这么干脆吗？”


    自语着，视线在对方的另一只手臂上划过，没有佩戴防护服，机械结构以极具力量和美感的形式，组合链接在一起，构成这只强化改造义体手臂，王宇一点都不怀疑这玩意一旦启动，只需要一拳就能将自己的脑壳打成碎片。


    而就算是这样的“强者”在异常区中也一样连死亡原因都无法确认，应该说异常还真是一视同仁吗……


    一丝寒冷的感觉爬上王宇的脊背，眯起眼睛看向坑道下方幽邃的黑暗，有什么东西在注视自己的错觉正在出现，经验告知他，这时候最好相信这种类似直觉的不靠谱知觉，在周边的气氛变得更加诡异之前，远离这里。


    带上所有收获，王宇头也不回地向着坑道上方行去，只留下身后不知怎么突然就一点点黑下去的灯光，和似有若无咀嚼肉体的密集响动。


    ……


    站在通往矿场地面的金属大门前，王宇轻车熟路将身后背篓中的矿石取出一半，交给将地下矿工们与矿场地表隔绝的四名守卫。


    这些守卫穿着远比矿工们更加厚重的防护服，而在黑色防护服的外层，则装载着稍显陈旧的外骨骼装甲，这些外骨骼装甲的原型机应该是巨神公司的产品，劣化的程度只能用悲剧来形容，但想要给矿工们的肉体凡胎开个洞并对子弹进行防护还是非常简单的。


    这些黑甲加身的矿场守卫壮汉，不仅身躯进行过义体改造，他们挎在腰间的大口径动能霰弹更是可以保证将敢于冲撞他们的矿工一枪打成爆散的碎肉残渣。


    矿工一旦进入十三号坑洞，就必须完成一定的指标才能回归地表，防护服是矿场提供的，它们可不会让矿工白用。


    最低的矿石限额对应就是一整套防护服的价格，至于防护服只是临时租借这个事实，矿场可懒得管，这些来路不明的倒霉矿工，不存在可以真正掌控自己命运的家伙。


    “全部。”


    那名守卫有些沙哑的声音传入王宇耳中，对方用手中的动能霰弹指了指王宇的背篓，意思很明显，这次他要求王宇上缴全部收获。


    “什么…？”


    王宇先是一愣，矿场虽然从不考虑矿工的人权问题，但这抽走一半矿工收获的规矩倒是没有被打破，少有的仁慈，还是不竭泽而渔的明智之举，他也不知道，这次怎么突然要收全部了。


    “时间到了？”


    不过王宇很快意识到了什么，脸色微微发白，询问向面前的守卫，也没管这些守卫平时从来不会搭理矿工话语的事实。


    “是，如果你这次活着回来了，以后我们就不会再抽走你的部分收获。”


    守卫不合常理地回答了王宇的问题，也揭示了一个他们显而易见的想法，他们认为王宇大概率不会活着回来了，若是活着回来，也不再会和下方的那些矿工一个身份。


    “时间到了吗……”


    王宇喃喃着在交出全部收获的同时摸了摸自己的后脖颈，在那里有一道狰狞的伤疤，而伤疤所处的位置，皮肤微微凸起。


    是啊，这被他们强迫植入的爆炸项圈，让自己的生命根本不属于自己，而那个日期的到来，似乎也正预示着王宇这如野狗一般没有存在感的家伙将悄无声息地死在某个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