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隆索是一个拉丁裔的摄影师，留着墨西哥式的小胡子。他五十不到，面相沉稳，说话有点西班牙语口音。和罗纳德等人打过招呼之后就投入了工作。


    他把摄影机打开，装上报废的胶片，然后开始反复地开机和停止。


    ultracam的噪音本来就比潘那维申，阿莱等牌子要大，在办公室的室内环境下，更有一种嗡嗡的回响。阿隆索拎起摄像机跑到角落里去实验去了。


    罗纳德去围观了一会，但是阿隆索不怎么爱说话，只是反反复复地开机，停止，马达把废胶片转完了，阿隆索又拆下反过来装上，再开机重头来一遍。


    罗纳德看得气闷，又回到了椅子上闭目养神。在拍摄时间，休息对导演来说是非常奢侈的，他必须抓紧空闲时间。


    等了很久，ultracam的技术支持人员终于到了。他问过了摄影机的症状，也不去那边看阿隆索调试机器，只是顺手拿出一本维修申请单，让摄影指导填写。


    “是什么问题？”罗纳德站起来围观。


    “老毛病，机器有不明原因的马达过热，使用柯达某些型号的胶卷，也会随机发生底片起雾的情况，好在不是很严重，只有大约20%的情况，洗印的正片投影在银幕上，会略有模糊不轻的情况。”


    “只有？”罗纳德已经气得不想争辩了。


    这又不是规律性的出问题，你不知道拍的10条里哪条会出问题。必将对“快节奏的里奇蒙高中”的拍摄情况造成很大影响。


    “有什么解决办法？”摄影指导马修听罗纳德的口气，就知道导演要生气，赶忙问ultracam的专家。


    “我们可以提供一台备用摄影机，然后回去修理。但是你知道的，备用摄影机我们也无法保证在你的拍摄环境内运行良好。这个起雾的问题出现的很随机，我们一直没办法找到规律。”


    “那马达卡胶片的问题呢？”


    “那是马达和胶片匣的外壳配合问题，这台摄影机为了追求短法兰距和紧凑的整机大小，反射镜片设计的也比较紧凑，胶片盒和镜头组靠得很近，我们怀疑有的时候外壳微小的形变造成了卡壳。”


    “喀”，卷片马达的声音嘎然而止，阿隆索按下了停止开关，用略带西班牙语口音的英语说道，“我想我找到原因了。”


    “是什么原因？”


    阿隆索没有解释，而是对摄影助理说，“你去拿一个东瀛生产的panasonic牌摄影机电池来。”


    然后对着罗纳德和马修说道，“我想你们只要换上panasonic牌子的电池，卷片器卡胶片的问题就可以解决。


    罗纳德和制片人林森等人互相看了眼，对这个阿隆索说的话半信半疑。


    一边ultracam的技术支持人员也开口了，“这不是电池的问题，而是卷片器的马达不能够带动胶片前进，我们复现过这个故障，出问题的时候电池的指示灯都是亮的。”


    阿隆索也不分辨，只是拿起助理刚拿来panasonic兼容电池，喀叭一下装上了摄影机。


    “这样就可以了，我保证不会再出卡胶片的问题。至于有一些胶片起雾，那是设计上的毛病，我只能减轻起雾的现象，不能根除。”


    制片人林森听着阿隆索那西班牙语口音的英语，心下没有底气，“我们还是去弄一台新的阿莱或者潘纳维申摄影机，前两天的胶片就凑活一下用吧？”


    “不行，如果要用其他牌子的摄影机，必须重新拍摄，否则不同摄影机拍摄的胶片，剪辑的时候混在一起，观众会感觉非常奇怪的。”摄影指导马修不同意这种做法。


    “或者我们拿一台ultracam备用机先拍摄起来，等他们的维修。”另一个制片人阿佐夫说道。


    “我对他们没有信心，看样子备用机也不能避免这个问题。”马修回答。


    摄影指导，制片人，克罗，海克琳等人一起向罗纳德看过来。剧组里每个人都可以对问题给出自己的专业，或者不专业的意见。但是最后都要交到导演这里来决定。


    就像军队之于将军，底下的校官和士兵，可以发表自己的意见，但是一旦将军做出决定，下面的人必须遵照执行。


    同样的，做出决定的人，也必须承担决定的后果。不管采取那个办法，罗纳德都必须为现在的决定负责。


    要是换了备用机还出问题，或者使用了其他牌子的摄影机两版胶片让观众看着出戏，罗纳德都必须找到解决的办法，由此造成的拍摄时间延宕，和成本超支，也必须由他出面向环球高层解释。


    罗纳德没有马上做出决定，而是走到了阿隆索的跟前，看着那台ultracam摄像机上的电池。电池装上以后，摄影机的电源指示灯微微亮着，罗纳德学着阿隆索的样子，按下了开启按钮。


    “呜……”一阵低沉的马达声响起，胶片盒里的废胶片被拉的加速转动了起来，几秒钟之后，很快胶片达到了最高速，转入匀速运动。这就是罗纳德叫action！之前，必须让摄影指导确认马达已经匀速运转的原因。


    之前阿隆索就是这样，按下开启，让胶片卷到底，然后停止，把胶片反过来装上，再按下开启。反反复复地进行。


    然后……他就指出问题在电池上。


    罗纳德心里闪过一丝明悟，指着指示灯说道，“这里的问题？”


    阿隆索笑了，“是的，指示灯对电量的读取有误。电池已经低于一定水平，带不动胶片全速运行，但是指示灯还是正常亮起。”


    “为什么panasonic牌的电池就没问题？”


    “东瀛人非常认真，电池的电压和电流下降曲线很平稳，在彻底没电之前能保证一条基本平线，到了没电的时候快速下降，这时候就让指示灯跳成警告状态。


    我们阿美利加的制造业，已经没有东瀛人那么用心了，潘纳维申那种公司还可以特别定制电池，ultracam只能使用市面上的标准电池组。”


    “我明白了，那胶片起雾的问题？”


    “那是设计缺陷，就像那位厂家的专家说的，这个型号的摄影机为了打开市场，特别设计了一种和变焦镜头配合的取景器，可以清楚的看到镜头变焦过程中的景深变化。


    但是这样一来，就要配上很长的取景器，压缩了镜头和摄影机内部曝光平面的距离，这样他们的反光镜压缩在过短的法兰距里，镜片倾斜角度过大，很容易被电压不足的马达带起的共振，刮花表面。


    如果你们剧组使用的是柯达的某些对通光量要求高的胶片，就会出现微微起雾的状态。你们的拍摄进度，电池不足的时候，共振更大，起雾的现象也更严重一些。


    要想彻底解决这个问题，必须更换摄影机设计。现在有了panasonic这个电压稳定的电池，基本上不会出现严重的起雾，当然画面比潘纳维申略略模糊一些，是难免的。


    如果不是专业人士，普通观众应当发现不了。”


    “为什么你这样的专家，不能在技术部门负责？”罗纳德完全理解了阿隆索的逻辑，他刚才反复的用废胶片空转，是在试图重现拍摄场景，怎么会出现卡胶片的。


    “我喜欢在剧组拍摄，再说我的口音……”


    罗纳德心中了解，阿美利加的白人之间，也是有等级的。盎格鲁·萨克逊人种为主的欧洲裔，一直歧视拉丁裔。早年南欧移民还被说成是半黑人。


    像约翰·阿隆索这样从墨西哥来的移民后代，更是比南欧裔还下一等。


    罗纳德伸出手来和他使劲握了握，“谢谢你，阿隆索先生。你真是一位技能精湛的摄影专家，希望有机会和你合作，amigo。”


    “我也很希望和你这样的年轻导演合作，我的师傅就喜欢和年轻导演合作，他说年轻人不被所谓的行业惯例限制，反而能拍出好电影。”


    “你的师傅是？”罗纳德对摄影师之间的传承不了解。


    “是华裔摄影师詹姆斯·黄，他是最伟大的低调摄影大师。也是第一个用手提摄影的摄影师，他还发明了天鹅绒法，让蓝眼珠的演员在黑白片的时代不再受歧视。


    其实他还是深焦摄影，和第一个有声时代可用的灯具的发明人，不过和我一样，他因为族裔的原因，很多成就不被好莱坞主流摄影界承认。”


    没想到好莱坞还有一位这样的华裔摄影大师，罗纳德也是第一次听说，“那他现在？”


    “他已经去世几年了。因为排华和反供的原因被列入灰名单，他在彩色时代的作品不多。但是他曾经得过多次奥斯卡最佳摄影提名，并且两次获奖。”


    “哦”，罗纳德点点头，自己看老片的时候，多注意导演和演员，没有注意过这位摄影大师的名字。


    谢过阿隆索，罗纳德决定采用他提供的解决方案，使用东瀛产panasonic电池，其他不变，照常运作。


    “去多买几个panasonic摄影机用电池，我们还是用这台摄影机。”罗纳德指示摄影助理去跑腿。


    “你确定吗？”制片人林森和阿佐夫都问。


    “这是当下最好的解决方案。”


    当晚的拍摄一切正常，高效的灯光系统，配合再没有出问题的摄影机，拍摄进度再次提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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