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阁老在堂屋里发了半天的火,最后自己慢慢平静下来后,胡阁老又觉好笑,他多少年没这样过了?以为已经练就了喜怒不形色的本事,到了今天才发现,远不是这么一回事。
胡阁老回到自己的住处,这个庭院足足占了胡府一半的面积,包括了前后两个花园,还有一个修了九曲廊桥的后湖。胡阁老命人去叫自己的一个妾室窦氏,自己在屋中坐了一会儿后,心绪还是难平,于是老爷子一个人背着手,到了后湖上的九曲廊桥里,来回踱着步。
窦氏匆匆赶过来的时候,胡阁老的衣衫上,都沾上了从湖面被风吹来的水汽。
“老太爷?”窦氏给胡阁老行礼,目光里就带着忧心。
胡阁老冲窦氏抬一下手,让窦氏免礼,一边道:“家里以后你来管家吧。”
窦氏刚站直身子,听见胡阁老这话,窦氏惊得站着身子都踉跄了一下。
胡阁老:“以后你多多受累吧。”
窦氏惊愕又不安地看着胡阁老,道:“妾身管家?”
胡阁老:“如今看来无论是人还是事,还是自己看着放心,以前是老夫想岔了。”
窦氏少时是胡阁老的通房丫头,后被抬成了妾,再又被抬成贵妾,窦氏跟胡阁老的时间,比已经病故的阁老夫人孙氏要长许多。但窦氏没有生育子女,几十年的时光,就这么一个人在胡家过下来了。
“妾身只怕少爷们……”
“他们要给你脸色看,你就来告诉我,”胡阁老打断了窦氏的话,道:“老夫没死,他们就翻不了天。”
窦氏忙就道:“不能说这么不吉利的话,老太爷如今身体康健,还有好些年的日子要过呢。”
胡阁老:“一会儿我把人手给你,贞娘你替我把这个家管起来吧。”
窦氏低声说:“只怕妾身做不好。”
胡阁老背着手,看着面前被风吹得涌着波涛的水面。
窦氏不知道是不是自己说错了话,顿时就又有些惊疑不安了。
胡阁老扭头见窦氏慌忙,突然就笑了起来,道:“贞娘,大半生都过去了,你初见老夫时慌张,如今在老夫面前你还是慌张。”
窦氏没说话,这是事实啊,她就是慌张。
胡阁老:“你我夫妻这些年,我们……”
“老,老太爷?”窦氏小声叫。
她一个妾,哪有跟主子做夫妻的福份?
胡阁老坚持道:“你伴我时日最久,不是夫妻又能是什么?”
窦氏想问,那您要置夫人于何地?但这个问题,窦氏最终没有问出口,爱与不爱,同床共枕之人最清楚了,何必非要说出来呢?夫人一生就活在这个大宅子里,而她,不管胡阁老是外放为官,还是做钦差离京,都是她跟随在旁,走南闯北,只看过见过的地方,她这一生就比夫人的值了。
“贞娘,”胡阁老叹一口气,低声道:“这一生啊,终是你与我相伴的。”
窦氏眼中一热,险些掉下泪来。
“妾氏管家,这传出去,会让您受人非议的,”窦氏想想还是担心,半晌之后,又与胡阁老说。
胡阁老哂笑一声,“放心吧,我们府上的热闹,京城人不稀得看的。”
窦氏:“什,什么?”
“有赵西楼在,旁人不会在老夫身上浪费时间的,”胡阁老说。
窦氏无言了,赵西楼啊,要不是这位,他们胡家也闹不出今天这事来。
“亲朋他找了,老夫算是权贵,他也找上门来过了,”胡阁老说:“接下来,不管他要去找谁的麻烦,他都是理直气壮,旁人纠不出他的错处来了。”
窦氏不太懂胡阁老这话,但她没问,胡阁老也没再往下说。
赵凌云要真为太子着想,那这个混混头子接下来,就应该去找夏照清的麻烦了。搞不好,这混混头子心里还想着要了夏照清的命,一个阁老投到赵凌霄那头去,这不就是在说,太子继承不了大统吗?这样的人不死,太子还立什么威?
就是赵凌云具体要怎么做,胡阁老暂时还想不出来。毕竟夏照清为了逃过这一劫,这老家伙一定会老老实实还钱,这样一来,赵凌云要怎么帮太子除去夏照清?
“风大了,老太爷还是回房休息吧,”窦氏这时劝胡阁老。
胡阁老刚要说好,一个管事的匆匆跑了来,跪地禀道:“老太爷,五小姐悬梁自尽,刚被她房中的人救下来了。”
“啊?”窦氏惊叫起来。
胡阁老无动于衷,只冷道:“再有下次,不用救她。”
“老太爷!”窦氏喊了起来。
管事的在地上又跪了一会儿,没再听见胡阁老说话,这才从地上爬起来,匆匆忙忙地又跑走了。
窦氏说:“五小姐也没犯死罪啊。”
胡阁老不接窦氏的话,而是道:“四丫头那里你盯着些,她若是在外面活不下去,还是要接她回来的。”
“是,”这个事,窦氏想也不想的就答应了。
“至于五丫头,”胡阁老道:“品性坏了的丫头,不用提她了。”
窦氏勉强为五小姐说了一句话:“五小姐还小,还可以教啊。”
“喜欢上一个人,可以争,但害人性命,还是家人的性命,”胡阁老摇头道:“品性坏了,这人就无可救药了。”
“唉,”窦氏叹气。
“至于四丫头,”胡阁老望着水面眯一下眼,“老夫倒是要看看,她能不能经风雨。”
窦氏沉默不语了,都是富贵小姐出身,四小姐和五小姐这让人说什么好呢?
“走吧,我们回去,”胡阁老转身往桥头走。
窦氏跟在了胡阁老的身后。
“脚下路滑,你小心些,”胡阁老又提醒了窦氏一句。
“哎,妾身省得,”窦氏应声道。
两个人,老头子背手走在前头,老妇人迈着小步跟在后头,这一走,好像就是一辈子了。
“我省得的,”鹧鸪巷的二进院小宅子里,四小姐跟在江明月身后走,也是应了这么一声。
江明月回身拉住了四小姐的手,说:“都没回过神来呢,你省得什么?”
四小姐哑巴了,她现在是浑浑噩噩的,什么事都想不起来。
“今天先把家收拾出来,”江明月替四小姐下了个决定,“接下来的事,明天再想。”
四小姐问:“接下来的事?”
江明月:“接下你要以何为生呢?”
要过日子,你就得有个营生,是这么一个理吧?
四小姐就说:“我做绣品可以吗?”
江明月:“……”
这个她不知道啊,她都不会做绣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