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流,待会儿见着了人,可要稳当些,不要乱说话,也不要胡闹。”
梅长苏知道飞流小孩子心性,不懂礼数,特意交代了一句。
“知道了,苏哥哥!”飞流有些不开心的点点头。
见他答应,梅长苏笑着摸了摸他的脑袋。
随后,几人在童子引领下,越过九曲桥,来到塘中凉亭。
“先生,萧公子等几位客人到了。”
“见过三好先生!”
萧景睿、言豫津、梅长苏三人见着林鹏当面,齐齐施了一礼。
“见过几位。”
林鹏作揖还礼,随后便邀请几人坐下,案桌上,四杯热茶青烟缕缕,却早已备下。
梅长苏从一见面起,便留心观察,见眼前之人温文尔雅,谦和有礼,瞧不出半点端倪,又看向他的眼睛,就见他眼神淡漠,好似天地般冷酷无情,一晃眼,又看出了悲悯与热枕,似对天地苍生的充满大爱。
惊疑之间,再要定睛观察,却见对方眼神聚焦,已是看了过来,梅长苏忙对其微笑点头,露出瞻仰的模样。
林鹏开口道:“想必这位就是需要问诊的苏哲苏先生吧?”
“正是在下。”梅长苏拱了拱手。
萧景睿也开口介绍道:“苏兄是我相识多年的好友,文采飞扬,品貌俱佳,可自小体弱多病,每况愈下,恐寿数绵薄,因此特来向三好先生求医,还望先生尽力搭救。”
“治病救人,我责无旁,不过在治病之前,我照例要先询问几句。”林鹏笑道。
“先生但问无妨?”梅长苏没有拒绝。
“不知苏先生的来历?”
梅长苏一愣,便答道:“苏某一介白衣,出身于寒门,也无显着功绩,说出来,怕是先生也不认得。”
林鹏听后笑了笑,不置可否,道:“苏先生可知晓,看病求医,最怕的忌讳二字,我治病救人,阅人无数,对于旁人的话,倒也可以分出个真假。”
听他这么说,梅长苏自然也不好隐瞒,坦言道:“瞒不得先生法眼,也还请先生勿怪,在下梅长苏,乃江左盟宗主,只因此身份牵扯上金陵城中的两位贵人,所以化名以避之,绝非有意欺瞒。”
“太子和誉王吗?琅琊榜首,麒麟才子,江左梅郎,梅宗主才名卓着,得太子和誉王看中,竞相聘请,我也是听过的,情有可原,自然不会怪罪。”
听到梅长苏的身份,林鹏脸上没有闪过半点神色,平静如常,似乎求医者的身份是高贵、还是低贱,是闻达天下,或者默默无闻,对他来说皆是无关紧要。
又道:“听闻江左盟行事正派,多有义举,既是梅宗主当面,那接下来的问题,就不必问了。”
“不知先生还想问些什么?。”言豫津心中好奇,发问道。
“一些过往行径,所作所为罢了。”
“这是为何?”
“问这些,也只是涉及到我一个看病的原则,既然诸位想听,我当知无不言。”
林鹏解释道:“我问清病人的来历、过往,别无他意,只是想衡量求医者的善恶德行,如此,方不会错救于人,常言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可若是救了恶人,继续行那恶事,一人得救,万人遭难,我不愿为之。”
“梅宗主建立江左盟,维护江左十四州繁荣安定,居功至伟,这般功德之辈,我自当分文不取,尽心救治。”
“还有这般好事!”言豫津有些喜出望外。
梅长苏却不同意,道:“岂可如此,梅某行事,也不喜欢不欠人,三好先生你可将你所需酬劳说出,我一定奉上。”
林鹏摇了摇头,道:“岂不闻命运的馈赠,早就在暗中标明了价码,梅宗主积德行善,这也只是好人当有好报罢了。”
梅长苏略感怪异,觉得文不对意,似乎另有所指,正要再次拒绝,就听的林鹏道:
“梅宗主,这样吧,你先让我瞧瞧病情,如果可以医治,算你欠我个人情,如果不能,那就一切作罢,你觉得如何?”
梅长苏沉吟片刻,点了点头。
林鹏从旁边的药箱中,取出脉枕,置于桌上,道:“梅宗主,请!”
梅长苏当下便将手腕放到上面,由林鹏替他诊脉。
林鹏瞧着他纤细,苍白的手腕,随后搭了上去,但这也只是装装样子罢了,梅长苏的情况,他早就通过望气之法,看了个清楚明白。
生机折损大半,火寒毒如附骨之蛆,每时每刻都在消耗他的元气,他又不爱惜自己,时时刻刻禅精竭虑,能撑到今日,还多亏了药物和他顽强的求生意志。
林鹏收回手腕,故意露出犹疑之色,瞧了瞧萧景睿和言豫津。
萧景睿当下领会,拉住言豫津的手,道:“豫津,这里景色别致,我们去逛逛吧。”
言豫津也是个聪慧之人,自然明白梅长苏身上的病症另有隐情,不方便让外人知晓,随即便跟着萧景睿起了身。
林鹏也打发身边侍奉的童子,替他们二位引路。
至于飞流,仍是护卫在梅长苏身侧,寸步不离。
见到旁人都离开,林鹏这才开口道:“梅宗主中的是火寒毒?”
“先生所料不差。”
“据我所知,这火寒之毒向来以天下第一奇毒着称,它既救命,又夺命,使人始终处于地狱般的折磨之中。
你当年全身被火烧伤,火毒攻心,本该就此死去,却恰好碰到雪疥虫,啃食全身。
雪疥虫专食焦肉,同时吐出毒素,以冰寒之气扼住火毒,因此保住性命,火寒之毒也就此形成。
中此毒之人,骨骼变形,皮肉肿胀,浑身上下长满白毛,且舌头肿胀,不能言语,此外,此毒每日发作数次,需饮血液方能平息,直把人逼成一头茹毛饮血的野兽。
随后,你应以锉皮削骨之法,碎骨拔毒,致使伤及人体根本,内息全催,武功尽失,从此多伤多病,时时复发寒疾,至今,应该有十二个年头了。”
三好先生是天下名医,梅长苏本已有所预料,瞒不住他,却不料他能如数家珍般将他的情况尽数说出,惊骇之余,承认道:
“先生法眼无差,所知所说恍如亲见,确实如此。”
同时他心中也不免产生了一点希冀,他不在乎自己的性命,但是人活着岂是为了自己,更多的是为了旁人,他有许多亏欠、或者要讨还的债,也有很多事情没有做。
看着梅长苏期待的眼神,林鹏有心又似乎无意,说起了另外一件事,道:“雪疥虫乃是梅岭地界独有,十二年前,又恰逢七万赤焰军叛国,被全部诛杀于梅岭,你……”
梅长苏神色一凝,打断道:“先生说笑了!”
林鹏点到即止,当即致歉道:“是我孟浪了。”
梅长苏却皱起眉头,此人慧眼如炬,也不知晓他发现自己更深层次的身份没有。
暗暗也有些后悔自己太心急,早知道此人如此厉害,就不该来这一趟。
但他心中其实也很希望自己可以恢复如初,开得了大弓,降得住烈马,驰骋沙场,为国尽忠,然后与自己所爱的人共结连理,白头到老。
可他的身份如果被揭穿,他多年谋划的一切也将化为乌有,到底要不要相信他呢……
梅长苏心中一时五味杂陈,心绪难平。
“锉皮削骨,碎骨拔毒之法确实清除了大部分火寒毒,但是余毒未清,体质尽毁,很难活过四十岁,而你多年来一直苦心孤诣,费尽心思筹谋,多思伤神,过慧易夭,这个道理你不会不知道,据我看来,你再这么下去,至多也就两年的寿数了。”
林鹏的话又逐渐让梅长苏回过神来,他道:“先生可有救治的方法?”
“自然是有的。”
林鹏给予了肯定的回答,道:“而且方法还不止一种,比方说移髓换血,珍稀灵草,绝顶心法……”
“不过,这些通通都不适合你,适合你的只有一种,那就是这个。”
他说着,从袖中掏出了一枚非金非木,非玉非石的珠子,道:“此物名为龙珠,是我机缘巧合得之,此物颇为神异,于治病救人一途,多有妙用。”
“真的有这种东西!”梅长苏微微有些失态,又有些惶恐兴奋,以及动容感激。
“事先说明,此物虽有妙用,却也不见得有多么神奇,它虽然可以将你体内的余毒尽除,不受困于寒疾,但你一身根基已毁,体质孱弱,最多也就延长你十年的寿命,除非……”说道这,林鹏止住了嘴。
梅长苏是个不贪心的人,见林鹏似有难言之隐,当下便说道:“能增寿十年,已是幸事,梅某岂敢奢求太多。”
“也罢!告知你也无妨。”
林鹏摇摇头,道:“除非你将龙珠佩戴于身,日夜受龙珠孕养,或能得享天年。”
“不敢,当不做如此奢求,也无贪图三好先生宝物之意。”
此话出于梅长苏之口,林鹏自是相信,道:“此物干系莫大的因果,于此时对我也有颇多用处,却是不能赠予你。”
“不敢,不敢。不知需要我怎么做,来配合先生你治疗。”梅长苏似有些迫不及待。
“如此坐着就好。”
林鹏心意一动,掌上的龙珠顿放光华,金光灿灿,照映梅长苏全身,随后,嗖的一下飞出,没入了他体内。
梅长苏心中一惊,不过顷刻便感觉到体内暖洋洋的,似乎有无数的热流从某处溢出,贯穿全身,汇入四肢百骸,让他如同置身于温泉之中,又有无数双手在他身上推拿按摩,推宫过血,通体舒畅。
他不自觉闭上眼睛,似睡非睡,似醒非醒,不知时光的流逝,突然,暖流消失,也登时让他清醒过来。
睁开眼睛,一眼便见到了那龙珠已飞回林鹏的手中,自己身体里那股从骨髓中透出来的阴冷尽皆消失不见,沉疴尽去,顿有海阔天空之感。
忙起身谢道:“三好先生,多谢!这龙珠的秘密,我是不会说出去的,你尽可以放心。”
“无妨,龙珠本就是灵物,具有灵性,或许有一天它寻找到了更好的主人,离我而去,也未可知,所以不必替我隐瞒,顺其自然即可。”
“这…好吧。”
梅长苏虽不解其义,在心中已做了决定,定当保守这个秘密,免得给三好先生带来麻烦。
“大恩不言谢,先生若有用的着梅某之处,尽可遣人告知。”梅长苏说着又鞠了一躬。
“说起刚才的约定,我恰巧有事要劳烦梅宗主。”
梅长苏颇感意外,道:“不知是何事?”
“听闻江左盟帮众数万,所以我想请包含梅宗主在内的江左盟帮众,每人都做上一件好事,不知可否?”
“嗯……”
梅长苏没有第一时间答应,而是沉吟了起来。
林鹏见他似乎有所误解,直言道:“好事不分大小,施舍一枚铜板,赠送一件衣物,这都是善行,不必拘泥,有心即可。”
“如此,那我就明白了。”如此说着,梅长苏心中也不由的为自己来时的偏见有所歉疚。
此人如此风光霁月,高风亮节,怎会是那等鬼婆巫师一般,蛊惑人心的妖孽之辈。
又攀谈了几句,梅长苏起身告辞,准备去寻找萧景睿和言豫津二人,离开悬壶居。
身体大好,让他对自己所谋之事,有了更为充足的信心。
走出荷塘,踏在小道上,他转头看向飞流,道:“飞流,你刚才表现不错,一直没有胡……嗯?”
梅长苏脚步一顿,愣愣的看着飞流,见他一副有些后怕的模样,问道:“飞流,你怎么了?”
“那个人,很可怕!”
此言一出,梅长苏心中骤然掀起波涛。
他的护卫飞流,心智不全,但直觉敏锐,武功奇高,自己从未见到他有过这般惶恐,畏惧。
“你是察觉到了什么吗?”
“怪兽,吃人的大怪兽!”飞流说着,作出了一个张牙舞爪的表情。
梅长苏眼神深邃,一下子沉默起来,好一会儿才说道:“飞流,这件事,你不要跟任何人讲。”
……
梅长苏离去后,林鹏立身于凉亭中,眼神飘渺,跳望远方,似乎在思虑着什么。
徒然,衣袖鼓荡,发出金光,映照而出,七个龙珠依次飞出,盘旋周身,如同护卫一般,飞立在侧。
林鹏眼神焦聚于身前的龙珠,感受着他们血脉相连的关系,喃喃道:
“还差些许时日,便可以功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