瞿式耜在船舱底呆了一夜,翌日晨起,才走上甲板来。
他数了一整夜,也没有看出那桨叶究竟有几片。
他也不问,就是乐呵。
瞪着个熊猫眼,来到甲板上对着被朝阳照得赤红的江面大吼。
心中亢奋不已。
昨夜,那玩意儿响了一整夜,早上起来时,却发现船已过了西陵峡,前方就快到巫峡了!
先前他还对逆流而上忧心忡忡,此时却雄心万丈起来。
照此速度,说不得后天就能到夔州!
“高杰,你过来!”他大声吆喝到。
高杰愣了一下,这老头儿在船底蹲了一夜,怎么把胆儿给蹲肥了?
他狐疑地看了又看,也没看出这老头儿到底是怎么回事。
不过还是走了过去。
“昨了?”高杰问到。
“嘿嘿!”瞿式耜再也绷不住,一把拉过高杰,低声说到:“我发现一个秘密!一个天大的秘密!”
“什么秘密?”高杰更疑惑了。
“我发现了,只要瞪着那个转子看,然后你在心头用意念让它更快,它就真的会越来越快!”瞿式耜压低了声音说到。
高杰皱起了眉头。
“真的,你别不信!”瞿式耜说到:“我昨晚试了一夜,绝对是这样!”
“真的?”高杰有些将信将疑。
说怀疑吧,他回忆了一下,自己之前瞪着那转子瞧的时候,好像也有那么一点效果。
可要说相信吧?——自己找几十个人瞪着那转子看,一起在心里给它鼓劲,那还不转得飞起来?是不是太滑稽了?
“我以我的人格担保!”瞿式耜拍起了胸脯,信誓旦旦地说到。
高杰想了又想,最后还是决定相信了。
他又调拨了几个亲信手下交给瞿式耜,叫他们好好学习,争取快点掌握这“意念提速”之法!
……
有了‘引擎’相助,高杰的船队陡然便快了起来。
两艘加装了引擎的大船在前面牵引,后面的船跟着前进。加之岸上还有纤夫在拖曳着,真是一路乘风破浪!
不过两日时间,船队便过了夔门,算是进入了夔州地界。
但到底是运气不好,还是损失了一艘船。
高杰这一次却对手下的士兵嘘寒问暖,照顾不已。不但特意停下来打捞士卒,更是亲自端着姜汤前去慰问。
耽搁了个把时辰,船队又继续西进。
一直顺着江水,开到了佛图关下。
“高将军!”瞿式耜的眼睛里遍是血丝,不过却是亢奋不已,“咱们入蜀了!”
“是啊,入蜀了!”
高杰也是唏嘘不已。
“就在这里登岸吧!”瞿式耜一副功成身退的模样,志得意满地说到,“我撑不住了,要去休息一下。你登岸的时候叫我!”
“唔!”高杰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
眼前这一座佛图关,临江而建。
两岸皆是峭壁,山上有些吊脚民居,看上去破破烂烂,似乎风一吹便会倒似的。
船队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也无人出来围观。
情况似乎有些不对。
“高爷,咱们从这里登岸吗?”李成栋在另一船上大喊到。
高杰想了一想,叫到:“你先登岸,去看看情况!”
李成栋应了一声,叫了几个人,往关口攀爬过去。
没过多久,便回来禀报说,上面没人。
“一个人都没有吗?”高杰奇到。
“一个人都没有!”李成栋答到:“那些吊脚楼里也没有人——没有活人!”他补充说到。
眼前这做佛图关,却是夔州险要之地。
乃是从陆路出巴州的唯一要地,通往成都府的第一座雄关。
可是如今却空着无人看守。
任凭高杰想破了头,也想不明白。
他哪里知道,大西在蜀中大肆杀戮,夔州为张献忠入蜀第一座大城,更是遭了屠城之祸。
这满城的百姓,无论男女老幼,皆被杀绝。
有那留下来做填埋、拉纤活计的,也统统被砍断了手掌,使其往后不能再拿刀。
以此时的医疗条件,被砍去手掌之后,十个人里能活下一半便算是不错了。
其后,大西军严守在成都府,以示兵强马壮,震慑周围。
这成渝路上第一雄关,竟然就这样空着成了摆设。
那位火急火燎要逃离自己的‘义父’,率军前来把守夔州的艾能奇,此时正脚舒手软地躺在马车里,刚刚才出了成都府。
高杰想了一阵,叫李成栋先去占住了关口,却是回到船舱里,看着那个宝贝发了一会儿呆。
“咱们还剩多少油?”他问到。
“还剩一大桶呢!”手下答到。“除此之外,咱们当日在武昌城里,还抢了几桶桐油和菜油,我寻思着,这都是油,到时候也能顶上!”
这以两军交战的名义洗劫武昌城的主意,却是李成栋那厮想出来的。
高杰只是从善如流而已。
他如今也不知道这桐油能不能当汽油用,但是看了看那一大桶汽油,他心中便也有了底气。
他行事跳脱,在外人看来,就是个想一出是一出的二愣子。
但其实,思虑深远,那些看似跳脱的举动,在他的心底,早已经过了无数遍了。
譬如现在,别人还是对蜀中地形两眼一抹黑的时候,他便已经知道,有一条名叫‘沱江’的大河,可以直通广元府!
直插成都腹心!
哪里用去理会那崇山峻岭之间的重重关隘?
自己之所以觉得,能够直入成都‘斩首’,一来是依仗机枪之利,而来却是依仗有引擎驱动的舟速非比寻常。
心中将这一套方案再独自过了一遍之后,便已经下了决断。
将岸上的李成栋叫回,只当这佛图关他没有来过。
船队继续西行,沿沱江而上。
……
瞿式耜醒来之后,发现自己居然还在船上。
找到高杰询问,这一次,高杰却没有再隐瞒他,将自己的谋划悉数告知。
只是最后还是难免不了显摆:
“我在那本书里学到了两招,越研究越是觉得厉害!一招叫做‘蛙跳’,一招叫做‘斩首’!老头儿,你且瞪大眼睛看着吧!这么厉害的招式,老子只演示一次!”
……
高杰的船队继续逆流而上。
广元府。
一位年少的将军,将裤腿高高挽起,光着脚丫子站在河滩上,手里持着弓箭,朝江中射出一箭。
旋即,一条大鱼翻着白肚浮了上来。
“小尉迟,你这箭术,怕是连那南明的火器都赶不上了哩!”远处一口地道的陕北口音,麻溜地夸奖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