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军!
进军!
进军!
随着高杰擂响了进军大鼓,那数十艘静立在江面的楼船忽而便摇摆了起来。
此时正是东风,随着楼船次第升起白色的船帆,江面上一时之间,俱被这庞然大物所填满,望之令人震怖!
瞿式耜更是激动得热泪盈眶,双手握在船舷上,奋力一击。
“好!”
他一声大喝到。
苦等了这么多久,捱了高杰这么多日的奚落,如今总算是进军了!
他不懂军事,亦不懂操兵。
但是一腔热血,自京师蒙难之时起,便骤然燃烧,从未消停过。
见人便说要北伐,逢会必然说王事。
别人只说他幼稚,百无一用一书生。空口白话说都会说,有本事你提刀子去啊?
连他的恩师都奚落过他:“你一个半截身子都快埋进土里的老头子,整天嚷嚷这些干什么?起田啊,还是要脚踏实地一些才好!”
瞿式耜字起田,自号稼轩,乃是欲效仿前朝那位稼轩居士,欲以残破之躯,筑金瓯,补天裂。
“老师,怎样才算是脚踏实地呢?”这位自号稼轩的老头子问到。
“唔……”,他的老师捋了捋胡须,对他语重心长地说:“北伐非一日之功,若你真欲恢复王业,便应当持身自重,好好辅佐咱们这位陛下,将来总有恢复之机!”
“那要等到什么时候?”
他的老师看了他一眼,徐徐说到:“总会有机会的!这样,你去广西吧,那里山重水复,进可攻退可守,乃是大明的战略要地,好好干,我看好你!”
瞿式耜于是便只得去了广西。
他的确是天真,但又不是傻。哪里还不明白,自己是被老师放弃了。
虽然拔擢成了广西巡抚,但此时的弘光朝廷,从纸面上来看,坐拥江南膏腴之地,有江北四镇以及湖广大军,形势简直一片大好。
加之礼部尚书陈洪范联络南北,身兼满清礼部尚书和大明礼部尚书二职,劝南边‘联虏平寇’,劝北面‘联明灭顺’,双方简直是情投意合。
如此情势之下,他这个手无缚鸡之力,麾下又没有甲兵,而且从来也没有过领兵经验的糟老头子,整天嚷嚷着要北伐,其实早被人看不顺眼了。
老师说广西乃是战略要地,他心中只想冷笑!
呵呵,等到广西成了战略要地,这大明的天下,不知残破成了什么样子!
当时的他,绝对不会料到,若情势就这么发展下去,在短短的一年之后,广西不但真成了战略要地,而且,还会成为前哨阵地。
大明的‘北伐’,不再是收复京师,而是收复广西!
而朝廷竟然立在了缅甸,堂堂大明天子,整天与大象、蟒蛇为伍!
他这位百无一用的书生,竟然也能成为那个永历朝廷的擎天巨擘,满朝上下,都指望着他能够螳臂当车!
幸而,在这个时空中,他并不需要经历这些。
他在起身前往广西的路上,便闻听得崇祯皇帝南下了!
与他那位匆匆去了苏州的恩师不同,他不顾一切赶到了金陵城下。
当朱由检率军入金陵的时候,他是第一个站在城门口迎驾的明臣。
至今他还记得,在金陵城下看见个浑身泥浆,一脸沧桑的中年男子。他踉踉跄跄地奔赴过去,泣不成声。
那中年男子问他:“尔是何人?”
“陛下,”瞿式耜悲声说到:“臣户科给事中瞿式耜,恭迎陛下!”
他是崇祯元年的旧臣,只不过刚上任没多久,便被温体仁撸掉了官职,回家养老去了。是以,皇帝陛下应该并不认识他。
“瞿式耜?”朱由检的神色却颇有些奇怪,惊愕的神色,逐渐变得大喜,最后一把紧紧地抱住了他,高兴地说到:“瞿式耜!你就是瞿式耜!哈哈!”
瞿式耜并不知道皇帝为什么高兴,但那时候的他,哪里有心思去思考这些。
也不顾君臣规矩,和皇帝相拥大笑了起来!
往事历历在目!
于此时却是在电光火石间一齐涌上了心头。
进军!
进军!
终于……进军了啊!
老师,你看,我们不需要等那么久!
我们已经进军了!
如果有机会,他真的很想很想对着他的那位恩师问一句:“如果所有人都像你这么脚踏实地,那么谁来奋勇前驱?”
老师,牧斋先生,听说你去了北地,那北地的官,是否真做得脚踏实地了?
瞿式耜还并不知道,金陵江北对岸那一堆烂得发臭的京观里,有一颗属于他那位脚踏实地的老师的。
……
“停!”“停下!”“快停下!”
瞿式耜突然变得健步如飞,冲上了楼船的顶上,拉住高杰的胳膊。“停下!”
“怎么了?”高杰奇怪地看着他。
此时大军已经开拨,当然也用不着他再擂鼓了。
“错了!方向错了!”瞿式耜大叫到。“襄阳在北面,大船还在往西开!难道你就没有发现吗?”
高杰邪魅地看着他一眼,伸出手来替他正了正衣冠,还贴心地替他抚了一下剧烈起伏的胸口。
“老头儿,告诉你一件事情,你听了,千万要撑住!”
“你说!”瞿式耜心中隐隐觉得不妙。
“我要率兵入川!”高杰说到。
瞿式耜只觉得眼前一道雷电劈过,眼睛里白花花的一片,耳朵里也是嗡嗡作响。
等他反应过来时,才发现自己已经被高杰扶着坐在了地上。
他一把推开高杰,没有推动。
他狠狠地盯着高杰,问到:“为何不北上?”
“和你解释不清楚,”高杰说到:“你不是要上奏吗?上奏就是了!”
“难道西征大军开拨之前,陛下没有和你说清楚,西征的目的,乃是夺下西安吗?或者,至少要拿下襄阳?”
“说清楚了。”高杰说到:“但是将在外,君命有所不授!”
“天啊!”瞿式耜以头抢地,大哭到:“真是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如今这满天下都看着你如何克服西安,可你这贼子倒好,连登岸都不敢!你这样做,如何向陛下交代?又如何向天下人交代啊?”
高杰的脸颊抖动了一下,任凭瞿式耜大哭不已。
最后大概是实在忍耐不住这老头儿的嘶嚎,站起来用脚踢了踢他,说到:“有什么好哭的!你就跟陛下说,等我占了巴蜀,再从汉中打西安——算了,你还是别说了!朝堂上的消息漏得跟筛子似的,搞不好你这么一说,老子的这条计就成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