谨身殿。
朱由检将桌案上的奏折都批完之后,令内官传到内阁去。
时日尚早,但南京奏折不多,所以并不需要太费精力。加之其中又有很多是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朱由检只需要拿着一个‘已阅,着内阁处置’的印,往奏折上一盖就完事了。
所以效率比之以前要高了不少。
王承恩急匆匆地从殿外走了进来。
“陛下,东华门起火了!”王承恩说到。
“稍等!”朱由检手上的筷子不停,端着大碗继续往嘴里扒拉着米饭。这米饭便是籼稻,入口稍嫌粗粝,但是在朱由检看来,简直是比任何美味都要好得多。等到秋季,估摸着就能吃上大明自己的稻谷了。
朱由检三两下吃完了晚饭,才对王承恩说到:“都有谁,把名单递上来我看看。”
王承恩早有准备,将手上的一页纸递了上去。
朱由检打开,一笑,念了起来。
“魏国公徐允爵,保国公张国弼,隆平侯张拱日,临淮侯李祖述,怀宁侯孙维城,灵壁侯汤国祚,安远侯柳祚昌,永昌侯徐宏爵,定远侯邓文囿,项城伯常应俊,大兴伯邹存义,宁晋伯刘允极,南和伯方一元,东宁伯焦梦熊,安城伯张国才,洛中伯黄九鼎,成安伯郭祚永,驸马齐赞元……”
名单太长了,实在是念不完。
最后他将手上纸一合,放在桌案上。张了张口,却是什么话都没有说出来。
“陛下?”王承恩等了一会儿,见皇帝没有说话,于是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
“嗯?”原来刚才朱由检在发愣,王承恩这一问话,恰好将他惊醒了过来。身躯不自觉地动了一下。
“还是移驾乾清宫吧?”王承恩说到。
南京紫禁城和北京基本上一致。
以东西为经,有春和殿、奉天殿、武英殿三大殿,奉天殿居中。
现在朱由检所在的谨身殿,位置在奉天殿的后面。
乱军入城之后,必然会第一时间搜索三大殿。所以谨身殿的安全就很成了问题。
“不必了!”朱由检说到:“朕在这里不安全,在乾清宫一样不安全。朕倒要看看,有几人能闯到朕的身前来!”
说罢,站起身来,走到墙壁上的一副‘江南形势图’面前。
只见地图上各色旗帜林立。
神机营居南京。
黄得功重伤未愈,但亦屯兵于太平府,与左良玉的陆路兵马对峙。
高杰率本部兵马于宁国府、广德府、湖州府一带游弋,遮护南京下路。
反而是南京东面,防备空虚,只有刘二跑带着旗下的侦骑佯做防备。简直就是门户大开,等着苏州兵马来袭一般。
“大伴,朕终究还是太高看了苏州那位!”朱由检冷笑了一声,说到:“朕将东面防御撤去,就等着他趁虚来攻。可这一等就是一个月过去了,他竟什么都没做,白白放弃了这大好机会,任我站住了脚跟!”
“呃……”,王承恩小心说到:“那位怎么与陛下相比!”
“呵!”朱由检笑了一下,说到:“实在是我大明之耻!在这一个月中,他只做了两件事,一件是勾搭清虏,一件是选秀女!”
“嘿!”王承恩笑着说到:“终究是陛下乃天命所归,其余人都只能不战自溃啊!”
朱由检初到南京时,可谓险象环生。
南京城中,有前伪太子一案,城中百姓都以为这个皇帝也是冒充的。加之有复社一干读书人从中兴风作浪,江南士绅皆携家带口逃往了苏州。
若非朱由检于次日强行关下了南京四门,此时的南京城中,估计除了他从北面带来的数千人马,就剩不下多少百姓了。
其后一个月,除了强行推动教育以及中枢改制之外,也只有一道‘蠲免农税’的诏令下来,留都百姓,这才慢慢地按捺下了骚动——沉默是金,不沉默是死,很容易的选择!
政令不出应天府,这就是朱由检这位大明正儿八经的皇帝,此时所面临的窘境。
自万历以来,在大明这个经济体系中,江南除了通过漕运往京师输送物资之外,南北交流几乎没有,各成了一番体系。
拿下应天府是一回事,可是要统治应天府,那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在原本的历史上,满清占领江南之后,几乎将整个江南换了一遍血,这才将之真正的纳入统治之下。
这其中原因,若是说江南百姓有多坚定不屈,那纯粹是给自己脸上贴金。
真正的要害,乃是在于江南经济自成一体,不容外人插手而已。
在这一个月中,但凡弘光朝廷能上下一心,操控天下悠悠之口,唾沫星子就能将南京朝廷打成叛逆!
除非朱由检另起山头,不要再打大明这个旗号。否则他就是铁板钉钉的北来‘李狗儿’!
只是可惜,弘光朝廷什么都没有做!
既不想放弃帝位,又不想拼死一搏。玩的尽是些驱狼吞虎的阴招,只以为除了自己,别人都是傻子。
就如那街头小贩一般,尽是些针头线脑的盘算!
“唉!”朱由检却是叹了一口气,说到:“在这一个月中,福藩但凡往这儿派了一个兵,朕都当他还有进取之心。朕将来但有不测,留他做宗室后备,也无不可……”
“陛下天年正盛,何必为此担忧!”王承恩急忙说到。
朱由检抬手止住了他,说到:“大伴无须多虑,若到了此时,朕若还不能坦然面对生死,南下这一遭,朕也就白走了!”
王承恩不由得想起自煤山下来之后,南下这一途,一时也忍不住微微笑了起来。
“凝翠阁上,依照朕的意思,一炮也就解决了。但是徐先生说毕竟人才难得……唉,那条船上,所有人都别有心思。估计也就只有福藩那群人,只想看美人!朕就不懂了,美人到底有什么好看!”
“呵呵!”王承恩也笑了起来。
过了一会儿,朱由检又说到:“不过,朕思君子,如那福藩思美人,又有何差异呢?”
此时,殿外枪声大作,更有火光冲天而起,透过谨身殿的窗棂照射进来,将室内映照得一片血红。
朱由检低头沉思了一下,说到:“传口谕给史可法,朕拟于下个月举行登基大典,着他召集诸大学士和各部尚书,商议个条陈出来。”
“现在吗?”王承恩看了一下屋外通红的火光,迟疑着问到。
“嗯。”
城外炮声隆隆,依稀便是年初时候,李自成百万大军围京师。
只是此时此刻,到底不再是彼时彼刻了!
风不定,人初静。
明日落红,应满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