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凌沧闭了闭眼。
汤圆不知何时停下了说话,目光无措地看着两个大人,小手第一次担忧地绞成一团。
长缨视线扫过,一手将孩子拉到身边,拍了拍他的小脑袋。
“娘,娘亲,我是不是说错什么话了?”
他惴惴不安,细声细气地问道。
长缨摇摇头,示意他没事,不要多想。
汤圆瘪了瘪嘴,将小脑袋埋进她怀里,小手紧紧抓着她的衣衫。
半晌后,屋内才响起一声沉沉的叹息。
傅凌沧再次开口时,声音里多了几分疲惫:“汤圆,除了这些,你还听到别的东西了吗?”
汤圆懵懂地摇摇头。
他虽然自觉幼年老成,但实际到底还是个孩子,目前力量倒是比哥哥姐姐们强一点,但幼崽能发挥的能力也有限。
所以他能接收到的信息也就有限。
当人太多心声太多的时候,汤圆就感觉自己脑子里嗡嗡一片,很难分出来有用的信息。
长缨看了眼傅凌沧,一声不吭,抱着汤圆去了外面,将他交给外头那几个小家伙。
“胖崽,你领着弟弟妹妹们去息院,这会儿厨房里应该备上好吃的了。”
胖崽虽然八卦,但只感觉一下目前的氛围,就知道自己不该多问,立刻乖巧的答应下来,一手一个,牵着小家伙们往潋水居外走去。
“咱们去找小鱼姨姨。”
长缨回到屋中。
傅凌沧坐在桌边,唇瓣紧紧抿着,眼里带着几分怒意和疲惫。
“我真的不愿意怀疑他。”
他突然开了口,在这寂静的屋内,话中的茫然一览无余。
“是不是很可笑?他是天子,是这世上最不值得信任的人,我明明明白,却依旧一直不愿意怀疑他——所以,所以才轻易的相信了那些谎言。”
不是没有怀疑过那些人所说事情的真假。
但是,人生在世,谁又能彻底摆脱感情的束缚。
无论如何,在此之前,苍云帝都是他自小到大唯一一个疼爱他,对他好,愿意宠着他护着他的人。
他在他尚且幼小的时候,在他无助、孤立无援的时候,进入傅凌沧的世界,代替了他的‘双亲’,如同一个普通的爱护孩子的长辈一般,将他百般宠溺。
长缨没有说话。
她知道,这会儿傅凌沧也不需要她说什么,只要她人坐在这里安静的陪着他便好。
傅凌沧又道:“我八岁那年,被太子欺负,被那些狗眼看人低的东西欺辱——他及时出现,将我护住,他甚至未问缘由,便先将那些人训了一顿。”
“那时我想回家,他很是苦恼,试图用各种好东西哄我——后来,还偷偷背着我,去问赵公公,该怎么才能逗我开心。”
“我十岁那年,很是羡慕旁的孩子有家人陪着,带他们去街上闲逛,看灯。”
“但那时我已经习惯了什么事都放在心里,很少对外人提及。”
“他不知怎么的,猜出了我的心思,特地在那年春日祭夜里,称病早早从宴席上离开,微服出宫带我去看灯。”
“他堂堂天子,多少奇珍异宝旁人捧到他面前,他都不会多看一眼,却在那一 夜,为了给我抢一个最漂亮的花灯,被挤的衣服都破了。”
“听说有一处放灯是最灵验的,他虽向来不信那些,却还是带着我去了那里——那天在那处放灯的人非常多,他将我抱在怀里,硬生生挤了进去。”
那时候的人真是太多了——对于因为常年得不到关爱,有些纤细瘦小的傅凌沧来说,只觉得周围黑压压都是人。
多的让他有些胆怯。
但苍云帝却牢牢的护着他,从头到尾,没让他被人碰到一分一毫。
“再后来,十一岁那年……”
傅凌沧一件一件说着,随着他的话,那些收 藏在脑海深处的记忆,仿佛再次复苏。
他一直说到了自己离开皇宫,脱离皇子伴读身份的那时候。
傅凌沧的声音才渐渐弱了下去。
一桩桩一件件,太多了,他已经不想再说下去了。
他突地嗤笑一声:“对比我爹娘,他倒真更像我的父亲一般——若是他没有故意骗我,或许,或许……”
或许他有朝一日,会心甘情愿的喊他一声父亲。
纵然他不愿认回那个皇子身份,但在他心里,苍云帝的地位一直以来都比傅侯爷夫妇要高上一些。
长缨不知何时,已经居高临下的站在了他面前。
她伸出手,如同对待珍宝一般,小心翼翼的碰了碰他的脸颊:
“这次就允许你难过一会儿——以后,我不会让人再欺负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