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泽修小的时候时常怀疑，他的爸爸奚崇翎这辈子是不是只能爱一个人。


    之所以会有这样的疑惑，是因为奚崇翎在妻子去世之后，便开始酗酒，试图用酒精麻痹自己失去心爱之人的痛苦。


    他根本不爱自己的儿子，满心都在忏悔怀念过去的时光。


    对待儿子，他养的十分随意。奚泽修之所以能健康的长大，主要是因为邻居们心地善良。


    每当面对儿子那张酷似妻子的脸，奚崇翎总是觉得自我割裂，痛苦不已。


    一方面那张脸可以让他再次回忆起已故的妻子，但是另一方面那张脸又在时时刻刻的提醒他，是因为生了这个孩子妻子才离开的。


    这个孩子是凶手，是杀死他妻子的凶手。


    所以奚泽修小时候面对喝酒的父亲时总是有些不知所措，一开始爸爸会对他很温柔，说话轻声细语，恨不得把最好的一切都给他。


    但是没到一会儿又会突然发疯，双眼赤红如恶鬼，他用最难听的话辱骂他，情绪激动起来可能还会随手抄起手边的酒瓶，径直朝奚泽修砸去。


    这些原本已经消散在尘烟之中的回忆，在这个雨天，在墨桃的询问中，又重新回到了奚泽修的脑海里。


    他对父亲的记忆只有酒瓶破裂的声音，和那张在昏黄灯光下早已模糊了的狰狞面目。


    还好这些令人难堪的往事只有他一个人知道。


    奚泽修不由的松了一口气。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这些他以为是秘密的事情，其实墨桃知道个大概。


    面对墨桃的追问，奚泽修本来想轻描淡写的一笔带过，但是孙文彬看不下去了，抢答到：“他何止是吃亏啊！简直是把命都差点送过去了。”


    想起曾经发生的事，孙文彬控制不住，开始一口气全吐了出来。


    “这小子当时直接把这一条街的恶霸拉回家动手报仇，给人家脸上用刀刻了叉，恶霸好了之后的第二天就带着一帮兄弟冲到他家来，又打又砸的，要不是邻居给我通风报信让我来帮一把，他可能那天就真的死在这里了！”


    孙文彬情绪激动，唾沫横飞脸都涨红了，他比奚泽修都更要像是一个当事人。


    “当时恶霸带了七个人一起来他家，这傻小子都不知道跑出去躲一下。和八个人在家里拼的你死我活的，整个家被砸的什么都不剩了，我来的时候他就剩一口气！”


    孙文彬回忆起那天的事情，仍然觉得心有余悸。


    如果再晚个几分钟，恐怕神仙都救不回来满身是血的奚泽修了。


    好在那件事之后，这一条街的人都知道奚泽修是个疯子，连霸王都不敢再惹他，他的生活反而归于平静了。


    这一部分的细节，墨桃是不知道的。她停下了筷子，心里的情绪复杂。


    她大概明白了，奚泽修的偏执是从何而来的。


    没有人天生性格糟糕，是在和世界的交手中，逐步建立起自己的城堡与盔甲。


    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觉得一般的安慰太过肤浅，最后闷着头扒了两口米饭，称赞道：“你烧菜的手艺，确实可以。”


    受到夸奖的奚泽修眉眼温和了几分，似冰雪融化，春风送暖。


    他破天荒的给孙文彬碗里夹了菜，“吃点菜。”


    还没等孙文彬来得及感动就听亲表弟接着说：“最好是能用菜把你的嘴巴堵上。”


    “你，真是朽木不可雕也！”孙文彬说着恨恨的咬了一口自己碗中的青菜，但也确实将这个话题终结了。


    刚才不过是一时激动，现在反应过来，把表弟的底漏的太过，万一把人家女孩吓跑了怎么办。


    墨桃戳了戳碗中的米饭，情绪仍然被刚才听到的话影响着。


    奚泽修去卖菜的时候，她也曾观察过这件小小的房子。房子的墙上有不少暗红色的印记，她现在才明白，那可能是血迹。


    是那天奚泽修以一敌八的时候，留下的血迹。


    一想到瘦不拉几的小男孩一个人和那么多人火拼，她这心里像是堵着口气似的，上也上不去，下也下不来。


    她最后还是忍不住问道：“人家八个人来打你，你怎么不跑啊？”


    奚泽修眉目清明，摇了摇头只回答到：“跑不掉。”


    孙文彬觉得有点怪，小时候的表弟瘦的和小猴子似的，最是灵活。怎么可能跑不掉呢？


    奚泽修继续吃着自己的饭，其实，他撒谎了。


    当时能跑掉。


    只不过，他不想跑。


    那天的他刚回到家里，就看到了一群不速之客。


    他们把门直接拆掉了，七个人，和一个坐在轮椅上的恶霸，将原本就拥挤的屋子更是挤得满满当当。


    见奚泽修回来了，轮椅上的男人气得怒目圆瞪，指着他就吼道：“就是这龟孙子，伤了我的四肢，今天兄弟们可一定要为我出了这口气！”


    恶霸右脸上一个大大的x型伤疤，那也是奚泽修的杰作。


    奚泽修见状，本想跑走，却不想听到了小狗呜咽的声音。


    他猛地回头，原本准备跑起来的步子也收住了。


    有人拎着一只黄狗的后脖颈，将它提溜在半空。小黄狗叫声凄惨，四肢蜷着不敢挣扎。


    那是奚泽修的狗，也是他唯一的朋友。


    恶霸见奚泽修停下了脚步，不由得放声大笑。


    “跑啊，接着跑啊。怎么不跑了？你小子动手的时候又狠又快的，怎么现在优柔寡断了？”


    他见奚泽修日日和这狗相伴，便提前一步抓了狗，没想到还真的抓住了小子的命门。


    “把星星还给我！”年少的小男孩粗声道。


    只是他那点声音，在八个成年男人面前，和小狗呜咽声是一样的。


    “想要狗，就自己来拿啊。”


    奚泽修的脚步刚刚朝前走了一下，拎着狗的男人转身就将星星从七楼的窗户上扔了下去。


    “呜！”


    “咚！”


    短促的两声，像枪响一样，打中了他的心脏。


    十二岁的小男孩站在原地，像丢了魂一样失神落魄。


    他从小到大都没有朋友，唯一的亲人还是一个视自己为杀妻凶手的酒鬼爸爸。


    星星虽然是路边捡来的土狗，但却是陪伴着他成长的伙伴。


    眼睁睁看着星星死在自己的面前，让奚泽修脑中那根名为理智的弦彻底崩断了。


    他没有流泪，而是直接走进了厨房，抄起了菜刀。


    众人都当小孩子虚张声势，一点都没把他当成威胁。反而言语讥讽，笑得热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