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城往东百里,孝慈县。
乡野间,此时已是渐渐有了些暑气。骄阳下,四五位身穿儒衫的书生,虽然已经汗湿了衣襟,还是埋头在田地深处细细探查。
“几位公子,可是看出些什么来?”
一旁的几位老农小心翼翼的开口。
这几位公子是昨日到村上来的,之前几天在邻村,据说已是将他们村田地中满是飞蝗的问题给解决了。
他们大柳树村虽然没有飞蝗,但一直缺水,眼看着这麦苗已经要抽穗了,可还是病恹恹的,怕是要减产。
“土质不够肥,还有就是缺水很厉害。”
一个年轻书生抬起头来,抹一把额头的汗水,将汗水和泥巴都抹到了脸上。
“哎,要说挑水,这差着三四里地呢。”
往年都是如此,到了挂穗的时候,看着看着不出浆,都是心疼。可累死累活挑的那点水,根本不够用。
其他几人也是直起腰来,满头是汗。
从那日在大帐中彻悟之后,整个长安城的书生士子都疯魔了,三五成群的,商议着要为百姓做大事。
这几位书生是读过些农书的,便约了一起,往城外田地里一地地的探查。
还别说,正所谓“尽信书不如无书”,几人一边摸索,一边与书上所学验证,再加上当地经验丰富的老农交流,一路走来,真解决了不少难题。
其实此时的种植业,多是靠天收的。就算是知道用些肥料,平日翻地除草也做,但收成到底如何,都是没底的。
“牧云兄,这大柳树村的收成,最终还是要看能不能运来水。”
说话的书生身材颇为高大,也不讲究,将长衫往腰间一束,几个健步跳上田埂。
“牛车倒是可以,就是有些贵了,独轮车倒是不错。”
这牧云兄盘算着,摇摇头。
“也不是长久之计。”
“最好啊,还是开渠引水。”
旁边的书生开口道。
另一位瘦小些的,指指不远处的山坡道:“你们看,若是在那里垒起一道堤坝,蓄一些雨水,如何?”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是眼睛一亮。
“还是明知兄高见。”
“此法虽不能根治水源缺乏的问题,但却也能大大缓解一时之需。”
那几位老农也是连声称赞,往日怎么就没有想到这样的法子。
那位明知兄,却是一摇头,低声道:“这件事回去我们写下章程,至于能不能成,还要看朝廷如何安排。”
的确,这件事看似是大柳树村一地问题,其实却是全天下百姓的大事。
这修筑蓄水的水库,在哪修,怎么修,都不是一拍脑袋就能决定的。
是算朝廷徭役,还是当地乡里自筹,都要谋划好,不然就是后患无穷。
“果然是‘治大国如烹小鲜’啊!韩校尉诚不欺我。”
其他几人都是点头。不真正脚踏实地的去做事,根本感受不到治理一方的艰难。
“说到韩校尉,我想起骊山脚下据说有十丈高的引水车。”
“你说的,是韩校尉所建,用以锻造的水车?”
其他人都是看过来,那说话的书生点头道:“此引水车虽有锻造之力,但最大的好处还是引水。据说韩校尉已是令人修建引水渠,要将骊山的山泉水引到长安城,以补充城中用水短缺之困。”
“你的意思是,在那河边用引水车将水引上来?”
他们早已看过那长河,水位低于田地,引水困难。
“你们说的引水车真能将水引上来?那大河中的水要是能引过来,那可就方便多了。”
那几个老农惊喜问道。
“此处与骊山有些不同,水流平缓,怕是要想想法子。”
“不如,我们再去看看?”
“好,同去。”
几个老农赶紧引路,往着河边走去。
刚行不远,大路上有一队车马过来。
那领头之人骑一匹高头战马,紧赶几步,抱拳道:“诸位,敢问此地离着长安城还有多远?”
这边几人看看这一行风尘仆仆的,但颇有些贵气,那位领头的牧云兄拱手道:“兄台请了,顺着大路走,百里便到了。”
此时刚过晌午,要是一直赶路,差不多傍晚时分也能到长安的。
那领头之人拱拱手,有些好奇这边几人老农加书生的组合。但只是道左相遇,也没有说什么,回身往那第一架马车旁,低声说了几句。
那马车上车帘撩起。一位身穿月白儒衫的公子缓步走下车。
“江宁赵恒之见过诸位郎君。”
看那公子穿着,明显是江南贵族。
这边几位老农身子一缩,那几位书生倒不怯场。太子、秦王都是见过的,这天下还有谁更尊贵?
那牧云兄当先拱手道:“陕西张弼。”
“河南陈子良。”
“太原张楚贤。”
“长安杨弘礼。”
那位江宁赵家公子没想到这几位并不是他所想的本地书生,反而是各地都有。转而一想,应该是应“白鹿宴”之征辟而来了。
“原来诸位也是应征而来,不知可入过了长安?”
那赵家公子语态温和,显然是长居人上的。
这边几人点点头。
“赵公子也是去长安?可是为征辟之事?”
那赵公子微微一笑道:“李唐传书天下,我虽在江南,也想看看这白鹿,到底是如何神异啊!”
这时,那被称为明知兄的太原张楚贤忽然开口道:“兄台从江宁过来,不知那乌衣巷和朱雀桥现今如何?”
那赵公子一愣,又是喜道:“兄台去过江宁?”
张楚贤摇头道:“没去过,只是有些神往。”
其他人也是不禁点头。
赵公子颇为遗憾的“哦”了一声,然后叹息一声道:“遥想当年,乌衣巷多少达官贵人,现在也不过是寻常巷陌了。”
这边几人闻言,也是心怀徜徉,那长安杨宏礼也是叹一声,淡淡道:“果然是富贵如浮云,这世间,还真是青史留名姓才是不枉一遭。”
其他几人都是点头,然后对着这边愣愣出神的赵公子拱拱手,往河边去了。
走出不远,有诗传来:
“朱雀桥边野草花,
乌衣巷口夕阳斜。
旧时王谢堂前燕,
飞入寻常百姓家。”
赵公子被几句诗震的在那呆呆望着,直到几人远去。
“赵兄,这长安,现下有这么多俊才了吗?”
“是啊,刚刚那诗句,真是道尽了天下士族的百年沧桑啊!”
几位同样白袍的书生从后面的车上下来,看着远去的背影,一时心中多少涟漪。
这般人物,这么在这穷乡僻壤?
带着这样的问题,这车队一路前行,直到长安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