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贤婿......”
凝视着眼眸红润的程处弼,李二陛下也有些手足无措,想要抬手去安慰程处弼又只能伸到半空缓缓收回。
他可以体会到程处弼此刻的悲恸,他是从“白骨露於野,千里无鸡鸣”的那个乱世中杀出来的,他见证着乱世的千里荒凉、万里风霜,见证着黎民百姓的风雨飘摇、颠沛流离......
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却话到嘴边变成无言,只是静静的、面怀戚然地探视着,同程处弼感同身受着。
“请岳父大人恕罪,小婿有些失态了......”
程处弼缓缓地阖上双眸,平心静气,一连几个深呼吸,将自己那清凄而悲恸的负面情绪压下,强着笑颜向李二陛下表示歉意。
“哀民众之苦,悲百姓之疾,能为黎民苍生如此,贤侄真乃伟男子、大丈夫也!朕深表与同,又何罪之有!”
程处弼的真情流露,他是看在眼里、鸣在心里的,他的心能够引起共鸣,李二陛下嘉许都来不及呢,又岂能会怪罪。
勇夫安识义,智者必怀仁。
程处弼勇能冠军、智能卓群,本来他就十分欣赏,深为器重,更令他欣慰地是程处弼还能拥有一颗仁德之心,不仅能够有容人之量,接纳刘伯庄,更能有爱人之德,兼爱百姓。
这才是真正的王佐之能,丞相之才!
“多谢岳父大人赞誉,适才小婿有些跑题了。”
程处弼拱手微微,答谢一句,而后娓娓说来。
“其实,我朝的百姓是最为淳朴的百姓,他们有着任何其他民族都不可比拟的友善、隐忍、坚毅和爱国!”
“只要岳父大人,还有下一朝的君王,下下朝,能够给他们以活路,他们就不会作乱。”
“只要平民百姓不作乱,就是那些想要造反的野心家手上也没有兵源,无非就是一些小打小闹而已,随意差遣一拨人马,就能将他们一网打尽!”
兵源,什么是兵源,平民百姓才是真正的兵源!
没有平民百姓,那些真正在朝代末年起事、跨州连郡的群雄们,单靠家族的私兵,又能拉得起多少人马!
“岳父大人,小婿还有一句大不敬的话,还请岳父大人海量听之!”
言语之间,程处弼从榻上起身,面向李二陛下长揖一礼,恭身请命。
“贤婿请明言!”
李二陛下也起身双手将程处弼扶起,搭着程处弼的手,亲切地说道。
他和程处弼都把话讲到了这个份上,连武德旧事和王朝更替都讲了,还有什么话是不能明说的。
“小婿斗胆了!岳父大人,若当一个朝代当真是百姓纷乱、各地揭竿,天下烽火、赢粮影从,那这个朝代也确实是没有存在的必要了,确确实实也该是亡了......”
程处弼目视着李二陛下,一字一字,声若编钟,字字清脆,可击心鼓的说道。
“如果一个王朝的皇帝不懂得体恤民力,爱惜民生,横征暴敛,重徭重赋。”
“那就只能让从乱世中走出、体会过民间疾苦的下一个王朝的皇帝来怜爱百姓、轻徭薄赋,与民休息、安居乐业。”
“这......这......”
程处弼的话宛如晴天霹雳一般闪打在李二陛下的耳廓,振聋发聩,吓得李二陛下陡然收回了搭着程处弼身上的手,连退数步,不可置信地注视着程处弼。
作为一个皇帝,最憧憬的是什么!
是江山永久,子孙更替!
作为一个皇帝,最惧怕的是什么!
是如秦国祚,二世而亡!
程处弼直接将旧朝覆灭、新朝更替的事情,这么毋庸讳言的直说出来,李二陛下哪里能一下子承受住,哪里不大惊失色!
“贤婿每字每句,可都是至理名言,值比圭璋、一字千金,朕受教了!”
李二陛下仰天长顾,心气长呼,细细品味,深深长思,许久才低下了头,终于顺心回神,正颜浩然地直视着程处弼,双袖抬心,双手成拱,倾身一拜,长揖一礼。
我去,不是吧!
尼玛,李二这老货主动向本公子作揖行礼!
“岳父大人,您,您这不是折煞小婿嘛!”
程处弼赶忙地了躬下身子,给李二陛下回礼。
“以往那些臣子总会告诫朕,让朕要轻徭薄赋、要让百姓休养生息,每当朕要做些什么事情,总有些人说什么得民心者得天下、国以民为本的大道理......”
“但那些大道理,朕哪里不知道,朕哪里能听得入耳,就是入耳,也是从左耳进、右耳出,即使朕不作为了,但也心存不快.....”
李二陛下率先起身,双手将程处弼扶起,眸光湛亮若暗夜中漫天流萤,激动地按着程处弼的手,急切而真诚的说道。
“但今天,听得贤婿的一席话,“民为重、社稷次之、君为轻”的民本思想,朕现在是真真切切、完完全全的明白了!”
“从来没有人,像贤婿说得这般简明而深刻,能够让朕这么直白地感悟,这么舒畅地接受!”
作为皇帝,经常会有人和他谈起,要爱惜民力,或是为了劝诫他不要做什么事情,往往通过说起百姓的罹难,来让他罢休,说多了,他也有逆反心理,听之任之......
就像当初要修九成宫,魏征这老货就逼逼叨叨个没完,那又怎样,九成宫还不是照样修好了......
但却没有一个臣子,敢向程处弼这般竭诚相待,直抒己见地告诉自己:百姓就是大唐的根,要是真民心尽失、天下坐反了,那大唐就离亡国不远了!
“贤婿,当为帝王师矣!”
收拢双手,李二陛下衷心地称叹着,再向程处弼长揖一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