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y点采集的溶菌酶的浅层还是深层样本都已经达到理论生效的浓度了!”
“已经有生效浓度?那么为什么这里还有真菌的残留?”一个一直在旁边打辅助的学生疑惑。
“最糟糕的可能就是……它们已经能抵御溶菌酶了。”
“抵御?是我想的那样吗?”
“……恐怕没错。”
“怎么可能?溶菌酶能使形成β-1,4糖苷键缺失,我记得只有l-型能够做到一定程度上无视溶菌酶,g+与g-,一些螺旋体、还有真菌能在细胞膜缺失的情况,仅凭膜维持生存,甚至繁殖。
但是归根结底,这些真菌已经转化成正常细胞膜了,只要它细胞壁结构没有变,理论上根本无法抵抗溶菌酶的溶解,你一定是看错了。”
溶菌酶基本是对细菌特攻的东西,是一切革兰氏阳性细菌的天敌,其中就包括这种黏菌态真菌,它们就是更偏向于革兰氏阳性细菌的性质。
有些包括细菌在内的微生物在溶菌酶的作用下,外套没了,但是还能剩下皮肤,能兜住它们的内容物,这很好理解,但是这些外套额能抵御溶菌酶就有点天方夜谭了。
“如果你不相信我说的,你自己来看一看就明白了。”
那个反驳的学生看了眼谢切诺夫教授,发现自己的老师并没有阻止的动作,于是接管了显微镜。
他仔细的透过目镜看着那些本应该是真菌残骸的东西,慢慢的观察着。
起初,他还不以为然,然后他的脸色就逐渐凝重了起来。
谢切诺夫教授静静地观察着维克多,没有打断他的工作。尽管年岁已高并未剥夺他丰富的知识,但岁月还是在他的身体上留下了痕迹,不再像年轻时那样充满活力。他的双眼,曾经明亮锐利,如今也变得有些浑浊和脆弱。
教授心想,也许应该让自己的学生来帮忙检查一下,毕竟年轻人的眼睛更为敏锐,反应也更快,或许更能发现一些自己无法发现的细节。
鲍里斯叫了他的老师。
“老,老师,无人机已经抵达最远的地方了,再深入信号就无法传递,但是传回的画面显示,只要是无人机能抵达的范围都有尸骸!
从装束来看,不仅有欧盟的人,甚至还有鲁塞尼亚一带的人,我不知道具体的数量,但是肯定非常多。”
鲍里斯向他的老师报告了无人机的侦查结果,情况比预期的还要糟糕。
鲁塞尼亚是俄罗斯与欧洲接壤一带地区的大片广袤地区,基本囊括了好几个国家俄联邦与欧盟之间的缓冲国家。
谢切诺夫教授的表情也凝重了起来,最坏的结果就是到目前为止,所有的已经失联的国家的人口都可能要统计为对应质量的生物质。
即使是火力覆盖都有可能无法解决,因为欧盟很有可能拿着源源不断的人口,极端情况甚至可以驱赶牧场牲畜之类的生物来当作柴薪,充当战场上的生物质。
当然,欧盟失去了能源供应,除非这些真菌能演化操控出人类的能力,否则,应该是没有什么载具能输送这么大量的生物质了。
“莉沃夫娜将军,你还在倾听我们的交谈吗?”
“我一直关注着你们,有什么结论吗?”
“有很糟糕的消息……但是我需要向你确认一件事,我们还有没有足够的火力能够再度发动之前那种足以覆盖整个隔离带的温压弹打击?”
“短期恐怕不能。”
谢切诺夫教授叹息一声,随后不死心的问:“真的吗?”
“没错,仅仅只是这场温压弹覆盖就已经清空了这几十年的库存,隔离带太……漫长了。”
“那么,动用汽油弹呢?核弹?任何可以用来纵火的武器,甚至向……我们的盟友求助?”
“这个,或许可以商议,谢切诺夫教授,你们具体发现了什么?”
谢切诺夫教授深吸一口气,他总算看到了一线曙光。
他刚要开口,就见他的学生惊叫起来。
“教授,这些黏菌态真菌真的能抵抗溶菌酶的侵蚀了,它们在进化!”
谢切诺夫教授很明显的一怔,然后他甚至顾不得继续跟莉沃夫娜说明情况,近乎抢夺一般的抢过显微镜,为的就是观看自己学生口中所谓能抵抗溶菌酶的黏菌态真菌。
如果这些黏菌态真菌能抵抗溶菌酶,就表示俄联邦已经无力抵抗这种恐怖真菌了。
一旦失去有效的抵抗手段,这些真菌将会肆无忌惮地扩散和繁殖,侵蚀每一分所被占领的领土。
这将是一个重大的灾难。
显微镜已经被他的学生调整好了。
谢切诺夫教授看到,在显微镜下,那些黏菌态真菌仿佛获得了某种神秘的力量,即便身处高浓度的溶菌酶之中,它们依旧展现出了诡异的生命力。它们扭曲、伸展、分裂,以一种超乎常理的速度适应并抵抗着原本足以致命的环境。
学生的声音中充满了颤抖和不安:“老师,这真的是我看到的景象吗?我是不是弄错了什么?”他不相信自己所看到的,直至现在都以为只是幻梦,这些真菌的表现完全颠覆了他对生物学的认知。
谢切诺夫教授微微摇头:“孩子,恐怕你是对的,我从来没见过如此恐怖的变异速度,就好像它有意识一样,知道自己要如何变异才能变成最适合自己生存的形态。”
学生陷入了沉默,他想到了这些真菌所预示的可怕后果。
维克多处理样本的手也停了下来,他问出了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为什么?它为什么变得突然能够抵挡溶菌酶了?”
“是,是不是细胞壁进演化出了革兰氏阴性的形态?”一个学生忐忑的提出猜想。
“如果是就好了,革兰氏阴性细菌它的外膜含有lps,是通过钙离子维持的,我们完全可以先用edta去除钙离子后,使lps解体,然后使用溶菌酶破坏其细胞壁,但是……事情有这么简单吗?”维克多看着自己的老师,想从他那里得到答案。
谢切诺夫教授的眼睛没有从目镜上面离开,但它确实听到了学生的讨论,他轻叹一声:“维克多说的不错,不要忘记,它即使再怎么像是黏菌,但是本质上仍然是真菌,真菌本身就可以抵抗溶菌酶,如果我估计的不错,它们更有可能主动选择了‘退化’至真菌演变的某个阶段,直接改变了细胞壁种肽聚糖的占比,致使它重新拿回了真菌抵御溶菌酶的能力。”
“既然这样,我们岂不是无法应对这些真菌了吗?”
“不对,我们还有c3半永久性药剂!那种药剂对一切生物体都有恐怖的生物毒性,不论是否有细胞壁,在实验室对这种真菌有着非凡的灭杀效果。”
“是,但是产量太少了,你知道的。”
“盟友呢?”
“用于支援巴拉特了,那里的超级真菌感染的人数根本无法想象,他们也无法冒险。”
“zymolyase呢?”
“不行,成本太高了,而且也不一定会让这些黏菌态真菌失活。”
“那我们现在要怎么办?一旦我们无法遏制它们,这些黏菌态真菌很快就会再度蔓延至我们的工事,那时候,我们将没有任何办法了。”
“不,不会很快……”谢切诺夫教授的眼睛终于离开了显微镜,他环视了一眼自己的学生:“虽然它们‘退化’至更像真菌的形态,但是这也导致它们注定要丧失一部分黏菌的特性……它们的蔓延速度迟缓了下来。”
那些讨论的学生明显松了口气。
因为虽然危险还未迫近,但是,这也意味着他们总算拥有更多应对的时间了。
有学生提问:“既然如此的话,我们是不是可以停下溶菌酶的喷淋,让其他的战略物资优先进行输送?”
“不行,它们还会继续的变异,这种超级真菌的本体演变的速度太快了!我们要以防万一。”维克多发声反驳。
谢切诺夫教授心中一动,他似乎听到了有些熟悉的话语,看向了自己的学生:“你……是说,超级真菌的本体演变速度非常快?”
“是的,老师。”
“我为什么不知道?”谢切诺夫教授有些惊讶,看向学生,“你是从哪里得到的消息?”
“老师,您忘记了吗?这是您在实验室验证过的,这是您亲口所说。”
谢切诺夫教授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怎么可能?我假如是我发现的这个现象,我怎么可能会忘记……”
他的头脑一片空白,而后反复的闪烁着几个片段。
缺失的记忆让这个老人尽力的回想才隐隐约约的捕捉到一些已经被遗忘的模糊影子。
某种奇异力量在阻止他的回想,但是他终究还是窥探到了一丝按道理来说,已经被抹除的痕迹。
“我,我有印象……这种超级真菌大约只需要三天就能演化出非常惊人的有利于生存的特征,它的亚种可能需要更多的时间……真奇怪,如此显而易见,但我为什么会忘记如此重要的结论呢?”
这个老教授呢喃,显得极为困惑。
他不理解。
很难理解。
自己怎么会遗忘?
他虽然困惑,但是智商人仍然在线,不断的思考被自己忽视的结论所能引起的所有可能性:“超级真菌演变的速度……再加上人体可以作为有机质的来源的话——”
就在这时,维克多低头,看到了恐怖一幕。
样本箱体在像火中的蜡烛一样融化,随之而来的则是那些黄绿色的粘稠物迅速的向着其他的表面乃至附近蔓延。
目光所及之处,是一幕令人心胆俱裂的场景。
他手中的样本盒以及盛放要携带走的样本箱,竟像是被火焰炙烤的蜡烛一般,缓缓地融化开来。随着箱体的融化,那些黄绿色的粘稠物犹如受到召唤的丧失形体的混沌造物,迅速又贪婪的向着其他一切表面乃至附近的地上蔓延开来。
维克多的心中涌起一股难以名状的恐惧,他惊恐地挣脱了样本盒,大声的发出警告:“老师!样本盒发生污染泄露!”
谢切诺夫教授从困惑中惊醒,转头望去,也看到了那正在缓慢融化的样本箱。
有学生注意到了这里的情况,纷纷转头望去。
他们看到那恐怖的场景,以超乎常理的速度蔓延,惊惧的表情瞬间出现在脸上。
“怎么可能!”一名学生失声惊呼,他的话语卡在了喉咙里,表情变得极为惊恐又无助,“这些样本箱是特制的才对,它跟我们的……”
他剩下的话语只能发出嘶嘶的出气声,疑惑的低头,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如纸,他看到了自己的防护服上也有一个正在缓慢扩大的洞口,露出了下面糜烂的,已经被黄绿色粘稠物质填满血肉。
他看到了死神的降临。
维克多也低头看着自己的手部的防化服手套,只见防化服上面也有一个正在缓慢扩大的洞口,还有糜烂的血肉,以及被侵蚀的只剩掌骨的手掌,他呢喃着说完了剩下的话:“……跟我们的特质防护服是一样的材质……”
特制防护服竟然也无法抵御这种超级真菌变异之后的侵蚀。
它们似有意识的针对性演化。
定点的狙杀前来探查的一切人类。
用着拙劣但又有效的手段,隐藏它想要隐藏的秘密。
既然样本箱子无法抵御这些真菌,那么那些直接用防化服接触到样本的学生也难以幸免,所有的学生都在“融化”,然后哀嚎着的倒在那堆骸骨旁边。
除了……
谢切诺夫教授看向了脸色苍白的鲍里斯,语气苦涩:“鲍里斯,这些真菌想要把我们留下来,我们完蛋了,但你还有希望,快跑!”
鲍里斯颤巍巍的拿着无人机手柄站了起来。
但谢切诺夫教授又加大了声音:“把手柄扔掉,跑!”
他的声音是透过防化服传出去的,听起来沉闷失真又滑稽,但是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味道。
他对这些真菌的判断失误,以至于自己将所有的学生都带入了绝境,他希望至少最后一个跟随自己的学生能够安全的回去。
他甚至后退了几步,担心鲍里斯接触到自己,不敢再触碰鲍里斯,只能焦急的命令他离开。
鲍里斯如梦初醒,他看了看谢切诺夫教授,咬咬牙,扔掉了手上的手柄,迅速的跑开。
谢切诺夫教授看着他的背影,鲍里斯会不会有可能也携带了真菌。
“谢切诺夫教授,你们那里遭遇到了什么?”莉沃夫娜的声音从步话机中传来,语气中带着焦急与担忧,她一直关注着小队的动向,直至此刻似乎发生了什么变动,才终于发问。
谢切诺夫教授刚想解释这一切,身体却突然失控,失去支撑一般重重地倒在了地上,他只来得及撑起手臂,突如其来的摔倒让他发出了痛苦的呻吟。
他低头望去,腿部的景象令他的心灵深处涌现出一股无法言喻的恐惧。
原本保护着双腿的防化服,此刻已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触目惊心的糜烂血肉。这些血肉仿佛还活着,正在缓慢而坚定地蠕动着,仿佛有什么不可名状的生物正在其中孕育。
黄绿色的粘稠物质不断从血肉中渗出,生机勃勃的蔓延,模糊着着生命与死亡的界限。
然而,最令他感到恐惧的是,他竟然没有感受到腿部的任何痛觉。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诡异的麻木感。
这种感觉仿佛来自于另一个世界,使他感到自己的血肉已经不再是人类,而是转化成了某种不可名状的怪物的一部分。
谢切诺夫教授立刻意识到,神经末梢已经被这种恐怖的真菌彻底吞噬。
不行,不能够详细解释了,时间不够。
只能挑最为紧要的事情说。
他看到了自己注定的死亡,非常精准的下达了自己的判断。
“莉沃夫娜将军,不要说话,时间不多,听我说!
那些被感染的军人!那些最初吸入孢子气体的军人在什么地方?”
莉沃夫娜沉默了一下,她确实从谢切诺夫教授无比急迫的语气中听到了什么,不过她的沉默是拉过了地图,从中确认谢切诺夫教授想要的信息。
“他们都在前线医院……为了预防有可能爆发的生化危机,这些医院在……”
“没有在主要城市?”谢切诺夫教授急不可耐的打断了莉沃夫娜的话语。
莉沃夫娜没有对谢切诺夫教授的打断表示不满,她只是简简单单的回了一句:“是的。”
“那还来得及……他们很可能已经成为了那些真菌的养分,将军,莉沃夫娜将军,我们还有剩余的温压弹,这真是最稳妥的手段……销毁他们,一切接触过他们的人,包括医生在内,一个都不要放过……”
莉沃夫娜顿时动作凝固起来,她难以置信的看着,手上的步话机,似乎不信任自己的耳朵。
因为那些被感染的人,包括盟军在内,足有几十万之多,包括后勤接触的人员,数量至少还要翻倍。
他们不是敌人,而是国家的人民,是持枪的战士。
这是赤裸裸的屠杀行为。
违背与践踏人道主义。
“真的有必要这样吗?”
“将军,这就是你要考虑的事情……”谢切诺夫教授感受到自己的胯部以下也开始失去了知觉,他的声音中带着一丝颤抖,虽然身体状况每况愈下,但他依然竭力保持清晰的头脑:“他们接触的不是亚种……我早该想到的,那些医院没有爆发仅仅只是被艾他雷克药物暂时遏制住了,但是它终究会爆发!
我们面对的敌人太过可怕了,将军,溶菌酶也只能迟缓它蔓延的速度,只有c3化学品才能彻底隔绝它们,我知道,则会或许会很困难,但是我们只有这一个办法了,你要想尽一切办法,获取大量的c3化学品,俄联邦才有可能度过这个危机。”
谢切诺夫教授说到这里的时候,开始气喘吁吁,那些真菌已经从他的血液蔓延至身体的每一个角落。
那些小东西会搭乘血液驻扎在身体的肝脏,肺腑,肌肉,骨骼,掠夺每一分养分,并且他们还在尝试穿透血脑屏障,打穿人体大脑的最后屏障。
他的免疫系统只能为他争取这么多的时间,窒息感突然降临,他已经快要坚持不住了。
“好的,我会想办法的。”
谢切诺夫教授闻言,放松了下来。
他已经将最紧要的消息传了出去,并且他的学生也如实的见到了所有的一切,包括那森林中无尽的生物质,可以完整的向军队传达,做出正确的决策,他可以心安理得的享受这睡眠了。
然而。
在他最终即将陷入永眠的时候,他的脸上终究浮现出愧疚的表情。
他终究还是不能真正的心安理得的死去,他还对他的学生抱有愧疚。
哪怕他们在出发之前早已经做好了准备。
“倘若你真的存在,那么你与你的天国降临吧,让我的学生追随与你,护佑我的学生灵魂高洁如雪,不被这些污秽沾污,我将仰首赞叹,顶礼膜拜……赐我你的吻如怜悯罪人。”
声音虚弱愈发虚弱,最终归于沉寂。
没有奇迹降临。
这些真菌填满了防化服的内部,享受着这个来之不易的盛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