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老大也不知该欣慰还是遗憾。毕竟李晏铭发起火来的样子,还是很招人的。
宋老大翻了个身,将腿搭在人肚子上。李晏铭睡得正熟,微微张着嘴,脑袋朝着宋老大的方向歪着,动都没动一下。
宋老大无声地咧嘴笑,不过笑意很快就凝滞住。
他脸色一变,头转向窗外,一双眼睛在黑夜里仿佛发着亮光。他拍了拍李晏铭,见他悠悠醒转过来了,用手指点住他的唇,露了个口型“来了”。李晏铭只迷糊了一会儿,就清醒了,跟着宋老大一同起身。
宋老大瞥了眼那人的大致方向,转过头朝李晏铭点点头,后者露出一个心领神会的眼神。
映着微弱的月光,储藏间蒙尘的窗户纸上,隐隐看见屋里的黑影。宋老大悄无声息地接近门口,并不急着进去。一双眼睛注视着李晏铭趁着夜色打开大门,走远了,才收回视线。
屋里的人似乎有些急躁,翻箱倒柜的声音虽然克制,但对于一个许久藏匿在暗处且善于藏匿的人来说,还是太响了。
还没开始,那人就已经慌了。
宋老大等了一会儿,听着屋内传来的细微懊恼声,觉得是时候了。侧身抬脚,用力踹开了储藏间的房门,一阵巨响后,这扇摇摇欲坠、破破烂烂的木门终于历经数年蒙尘,光荣地倒了下去。
里面的人猛地转头望向门口,看见门口的宋老大时,眼里露出了某种怨毒的神色。
宋老大不急不慢地从怀里掏出火折子,走上前,将板凳上摆的蜡烛点上,烛光摇曳了一番,室内总算有了点光线。
那人见他这般动作,似乎觉得可笑,喉咙里挤出一串轻笑。这回他没有上回那般裹得严严实实,只蒙了半张脸,毒蛇般的眼睛被挡在几缕碎发后,显得莫测阴郁。
“师兄,别来无恙啊。”他正对着他,语气轻松闲适,配上那双眉目,显得反差极大。
“你既称我一声师兄,想要什么直说便是,师兄我自然会酌情考虑。实在没有必要大晚上的特意上门翻箱倒柜,我这儿杂物多还不爱收拾,师弟找得可累?”
那人一怔,面上不动声色,“师兄总算愿意承认我了,我还以为师兄对我有偏见呢。”
“偏见?至少我没有一上来就用剧毒做见面礼的习惯。”宋老大不与他多做周旋,直入中心道,”你是不是奇怪,为何我中了七日尽,却还活蹦乱跳在这与你浪费时间?”
“师父总说师兄有九条命,不当面确认没气了,说不准哪天就能从角落里蹦出来……果然是不假。”
“还真像那老头的口气。”宋老大感慨了一声,道:“你把他关哪儿了?山洞,茅屋,还是直接敲晕了?”
那人变幻了脸色,故作无辜道:”我这般敬师重道,怎么做得出这种事?倒是有个问题,我想向师兄讨教。”
“你想问的是七日尽吧。”宋老大心知肚明,“飞鹤一派的毒中之王,确实阴损。你想知道我为什么能神志清明,一点事都没有。”
他嗤笑:“你三句不离那老头,难道没听他吹过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破事?”
那人僵了僵:“三败叶勘,五擒魔头孟应,还是独身硬闯恶人谷?”
看着那人眼里头一回没了狠劲,少见的多出几分后怕的样子,宋老大微妙地有了种“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感慨。
“咳,这些就别多提了。”他恢复道:“说来,我没有毒发,不正和你意么?”
那人缓缓直了直背,“见到师兄无事,师弟我自然欢喜。”
“少跟我绕弯子,就你那点小伎俩,都是我在山上玩剩的。”宋老大想找个地方坐下,室内除了一个破烂的柜子,一堆杂物,就只剩厚厚的尘土。他环视了一圈,来到破木箱子前,坐了下来。
“你又是杀人又是劫财,末了,还刻上我的大名,本以为是哪个缺德的栽赃嫁祸给我,你倒好,嫌事不够乱,跑到我面前说什么秘不秘籍,还说是我师弟。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事,你可真费功夫。”
对面的人一双眼睛在烛火的映射下,明灭不定,他站在柜门前,离宋老大不过十步开外。右手隐在身后,静静地听宋老大说下去。
“我还真被你绕昏了。老头的仇家,我的仇家,甚至连山脚下被我戏弄过的村民都在我脑中过了一遍,却怎么都没有头绪。”宋老大面露苦恼,装腔作势了一会儿,然后摇摇头,“你最大的错处,就是找上我。飞鹤一派以□□与轻功见长,我本来也料不准你的出处,可你偏偏用了七日尽,这就好比在脑门上贴着‘飞鹤一派’四个大字,这是你最大的破绽。”
那人笑,“你又如何确定,那毒只在飞鹤,旁人就不会呢?”
宋老大却没有顺着他的问题接,“倘若没有老头的解毒丹,七日断尽前尘事,我就不可能站在你面前和你废这么多话了。”
那人身体微向前倾,“解毒丹?”
“对,老头常吹嘘当年与医圣王苑春的交情,怎么,他没向你提过?”
那人沉默不语。
“看来老头早看出些苗头了。你绕了那么多弯,费尽心思为的就是这解毒丹吧。”
“你四处寻找药材,那些药材种类繁多,看似药性冲突,杂乱不堪,不过合在一起,倒与《毒经》中的一味药方有异曲同工之妙。”
那人低低笑了一阵,“没错,《毒经》里的配方颇多不足,我花了一年,做了番改善。浸泡起来,痛楚少了,内力却是增得快了。”
宋老大的脸色有些悲悯,”这种阴邪的毒功伤人更伤己,练了就是半只脚踏进鬼门关,你练得急,对自己更很,若没有解毒丹,恐怕熬不过一个月。”
“那又如何!”那人骤然拔高了嗓子,尖锐道:“我苦苦求他教我一招半式,那人却总有推辞,毒功又如何?总好过废物一个!”
宋老大心里想,老头虽然罗嗦点,但也不至于如此小气,他若不教便是有因。
“你不好奇我是如何得知你的踪迹吗,师兄?”那人语调奇异地平静下来,变脸功夫出神入化。
宋老大不想听他卖关子:“这不稀奇。你是从老头嘴里撬出来的。你很聪明,至少比陆祁玉聪明,他追查了我这么多年没有结果,你却只花了……半个月?十天?就在宁城中找到了我。”
“你倒是提醒了我。”他忽然打断了宋老大,“你在拖延时间。在等谁?哦,怪不得总觉得少了谁。那个李家的公子哥是去给陆祁玉报信了?”
他摇摇头,似乎很是失望,“师兄,你我好歹同门一场,怎么能……”
他说到“能”字时,目光蓦然一寒,隐在身后的右手现出,三枚银针从指间滑落,朝着宋老大迅速袭来!
宋老大侧身一闪,就见那人勾脚踢起地上的杂物,对着他砸来。宋老大笑,反腿一脚将它踢散。那人已经破窗而出,向着山林方向跑去。
诚如宋老大所说,那人的武功中上,身形却是极快,一眨眼就已掠出数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