买完水果,一回头,看见一家纹身店,开在巷子的最角落里,那招牌矗立在昏暗中,闪着鬼魅的光,名字也很古怪,叫“jia”。
蓝微脚下不受控制地走了过去,等到推开门才意识到自己走了进去。
这家纹身店和别的纹身店不一样的是,没有别的乱七八糟的服务,老板是一个年轻的男人,面容英俊,是少见的那种好看。
蓝微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一秒,然后移开。
“想文什么图案?”男人放下手里的书,看过来。
蓝微把水果放在桌上,问道:“你这里能设计图案吗?”
“可以。”
蓝微把构想讲给男人听。
过了不大会儿,男人把画好的草图给她看。
蓝微点点头,表示满意。
刀在皮肤上游走,仿佛能听到滋滋的电流声。
蓝微忍着疼痛仰起头盯着天花板。
……
半个小时以后,蓝微从纹身店里走出来,路灯下,她低下头,掀开手腕,那个丑陋的疤痕上面盖着一个纹身图案:一只漂亮的蓝鸟,停在一艘小船上。
图案上方刻着一串字母:jiangyuzhou。
疼痛会永远铭记今天。
*
那是一个和往常一样,平凡又普通的日子。
日历本上,春分已过。
这个冬天,雪落下了几场,是近几年来最多的。
今天又下雪了,早上起来世界白茫茫一片,蓝微靠在窗边看了会儿雪景,下楼和沈芸舒用了早饭。
出门前,沈芸舒嘱她开车小心,蓝微对她挥挥手,妈,我走了。
忘记了是什么时候改口的,好像一切都很自然而然。
许是因为下雪的关系,天色昏暗,早上中午和晚上没有任何区分。
今天蓝微也和往常一样加班到深夜,将将十点四十分,楼里人都走光了,她才起身。
下楼的时候,外面的雪已经停了,蓝微拿出手机看了眼,沈芸舒发信息说给她做了夜宵放在锅里,她回复:【好的,谢谢妈。】
银装素裹的夜晚,灯光融进白雪里,总也忍不住地想起十年前巴黎那个夜晚。蓝微轻轻呼出一口冷气,将双手插进羽绒衣的口袋里,步下台阶,脚下有未化完的积雪,咯吱作响。
蓝微突然很想在这雪夜里走走,她戴着一顶白色羊绒帽,围巾松松垮垮系在细长的脖子上,羽绒衣是粉色的,衣服帽沿一圈飘逸的绒毛被风吹的东摇西晃。她双手插着兜慢悠悠走着,橘黄的路灯打在湿漉漉的地面上,“咯吱”——身后传来脚踩冰面的声音,她停下脚步,向后望去,却不见人影。
对面有一家便利商店还开着门,蓝微毫不犹豫走了进去。
叮咚,玻璃门打开,清脆悦耳的一声:“欢迎光临。”
蓝微经过门口的时候拿了一个篮子,在货架前停停走走,专心挑着东西,里面开着空调,有些热了,她懒得摘下帽子,东西放了半篮,时间过去二十分钟,走去收银台付款。
叮咚,门再次打开,进来一个人,停在身后,蓝微侧着身,没有注意。把篮子放到柜台上时,动作幅度偏大,撞到了旁边的人,她下意识道了声歉:“对不起。”
“没关系。”醇厚低沉的嗓音撞在耳边。
她的心也被猛烈撞击了一下,倏尔转过头,看着那人面带微笑宠溺地看着她,灯光在他眼底漾出柔和的光亮。
巨大的惊喜和不敢置信在她眼里涌动,她张了张嘴,他却伸手抱住了她:“好久不见,我回来了。”
她的脸被灯光照得通红,埋在他怀里,领口处浸着夜的凉意,“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都不通知一声?”
他低低笑,嗓音震荡着胸腔。
收银员是个年轻的小姑娘,捂着嘴偷笑,像是憋了好久:“姐姐,这位先生在门口等了你好久,从你刚进门的时候就跟着你了,你都没发现吗?”
蓝微仰起脸看他,才一个半月没见,他似乎经历了不少,脸部线条看上去更硬朗了,眼神也更利更坚毅了。只是看着她的目光还是没变。
“你瘦了好多。”她忍不住伸手摸了摸他的脸。
“让你担心了。”
蓝微摇摇头。
江榆舟付了钱,一手拎着她买的一堆东西,另一只手牵着她,走出便利店。
蓝微觉得眼前的一切是那么的不真实,如果是一场梦,她情愿不要醒来。
江榆舟带着她走了长长一段路,一路上都没有说话,没有问他这段时间过得好不好,也没问他什么时候回来的,那边的情况怎么样,只要他回来就好,没有什么比他回来更重要的。
车停在巷子口,梧桐叶已经掉光了,那辆机车静静地停在树下。
蓝微愣住。这一幕,像是回到了十年前,她惊讶地看着他。
江榆舟什么也没说,捞起头盔塞进她怀里,蓝微摘下帽子放进他手里,把头盔戴上去,江榆舟俯身去帮她扣安全扣,低声说:“今晚带你去一个地方跨年。”
他说的是跨年。
蓝微轻轻眨了眨眼,没让眼泪掉出来。
她乖乖点了点头。
他笑着,在起身时,手掌隔着头盔在她头顶轻轻摸了摸,垂眸看着她,“应得那么快,不怕我把你卖了。”
她弯着眼朝他笑:“不怕。”
江榆舟低着头,就那样静静地看着她笑,什么也没说。
一个仰着头,一个垂着眼,两人站在路灯下相互对视着,似乎有很多话想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过了会儿,蓝微开口:“我发给你的信息,你看了吗?”
他点点头,“看了。”
两人都不说话了,相视而笑。
机车的马达声在空旷的街上拉长刺耳,车速很快,早春的风凌厉,漫过脸颊,染着雪的气息,他们仿佛回到十六七岁的年纪,放纵又恣意。蓝微伏在江榆舟的背上,突然反应过来,他今晚为何穿了一件冲锋衣。
十六岁的天空离得他们还是太遥远,眼下的一切却是最好。
老火车站还是没变,铁轨静默屹立在江边,货轮泊在桥下,轮船顶上和桥面铁轨上覆着一层白雪。岸边的芦苇肆意,山峦沉静,高架桥两边长长的路灯燃起一条长龙似的灯带,他们一路从这条长龙之上飞驰而下,雪又开始下了,飘荡着,无声无息落进江水。
江榆舟把车停在路中央,周围空旷安静,没有一辆车,也再不会有火车经过,货轮的汽笛更不会在晚上响起。
他单脚点地,摘下头盔,放眼远眺。蓝微下了车,将头盔放在车座上,江水就在脚下,连着头顶那片苍穹,雪花洋洋洒洒,落在大地上。
她却并没有觉得太冷。山风吹过,拂起长发,身旁有人走近,她转过头,头发刮在脸上,来不及去摘,她的笑容在长发里,和那岸边的芦苇一样,肆意生长,明媚夺目。
江榆舟看了看手表,“还有一分钟。”
蓝微听懂他的意思,仰起脸,“要一起喊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