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知道晚知道也不能让她这个时候知道, 能瞒过一时是一时。
蓝微以记者的身份可以进入看守所采访的,江榆舟想见杜传峰不是难事, 但他不想见到那两夫妻,只想去看妹妹。
蓝微便陪同他前去。至于采访就留到日后再说。
他是从来不信鬼神的人,回到上海后,亲自前往寺庙请高僧念经超渡,经念了三天三夜,在烟熏缭绕的圣殿整整跪了三天三夜,蓝微陪了他三天三夜。
大殿内,秉烛香火,木鱼敲击和僧人窃语低诵,应和在凌晨的钟声鼓鸣中,蓝微悄悄抬头,看见火光照耀下男人轮廓分明的侧脸,燃香薰眼,她重新闭上了眼睛,对着佛祖祈愿:“唯愿江榆舟此去顺遂,若能成愿定来还愿,往后见佛祖必拜,年年进香。”
最后一天,江榆舟带着蓝微从寺庙离开,前往市区,买了小朵最喜欢的橘子,花圈和茉莉,也买了冬装和春装,有裙子有毛衣也有大衣裤子,各种品牌款式,都是十八九岁少女最爱的样式。
从中挑出一些留给小囡,剩下的和纸钱一起,给小朵烧去。
墓地在偏远的郊区,环境恶劣,和乱葬岗差不多,江榆舟想在明年挑个吉日,把妹妹接回老家,在外漂泊这么多年,哥哥找了这么多年终于找到了,就跟着哥哥回家吧。
江榆舟蹲在小朵的墓前说这话的时候,蓝微悄悄走到旁边,让他好好和小朵说会儿话。
“小朵,哥哥给你带橘子来了。”江榆舟从塑料袋里取出橘子,一个一个摆放在碑前。
他终于履行了十年前的约定,把妹妹最爱的橘子带给了她。
蓝微鼻子一酸,撇过脸,不忍看,风吹过,沙子迷了眼。
江榆舟转过头,朝蓝微伸出手,“来。”
她没多想地把手放进他掌心,江榆舟轻轻一拉,将她拉了过去。
“这是你嫂子。”他握着蓝微的手,对长眠地下的妹妹说,“哥和你嫂子认识的时候是你离家第二年,今年是我和你嫂子认识的第十年,也是我们结婚第一年,小朵,如果你还在就好了。”
旷野幽静,没有人回答他的话,冬日凌厉的风刮起地上的黄沙,拍打着树叶,阴沉的空气中降临下萧瑟的苦味。
离开的时候,天空飘起了小雨,他们没有带伞,走在朦胧的烟雨中。
回到市区,经过南京路的时候,蓝微叫停车,说想去黄浦江边走一走。
雨天,江边风大,吹乱了头发,南京路向来是热闹的,行人游客络绎不绝,手机在包里震动,蓝微取出查看。
是言恺南的信息。
可心,想了许久还是决定和你郑重道别。我知道你肯定很厌恶我,我做了不可原谅的事,不期待得到你的宽恕。这些年我饱受良心的折磨,害怕你知道真相,害怕你讨厌我,离开我。我知道我们回不去了,我已经不是你心里的言恺南了,我也不配拥有你的友情。我选择把这些都说出来,是因为我不想再欺骗自己,也不想再欺骗你,虽然我不想承认,但不得不承认,江榆舟比我爱你。可心,你的选择是对的,我那么自私又懦弱。我不想为自己辩解什么,我的父亲会为他所做的付出代价,我也会为我做的事赎罪。可心,你没有任何错,从以前到现在,你在我心里一直都是那么好,那么善良。恭喜你新婚,我没有脸面参加你们的婚礼,等家里的事情处理完,我打算在国外定居,不再回来。最后还是想对你说,也是最后一次说。
我爱你。
蓝微停下脚步,看着手机上的内容。
江榆舟也随之停了下来,好奇地看过去。
注意到他的目光,蓝微抬起头来,“言恺南要去国外定居,以后应该都见不到面了。”
江榆舟轻轻点了点头,“要去送他?”
蓝微摇了摇头,“他都告诉我了他给你发信息的事。”
“你是怎么想的?”江榆舟问。
蓝微楞了楞,没想到他第一反应是问她的感受。
“对恺南,我的心情是复杂的,我伤心的是他的辜负和欺骗,我曾经以为,这世界上如果所有人都背叛我,最不可能背叛我的就是他。对你,我是很愧疚的,我不应该对你说出那样的话,我那时候的爱太自私,只想着自己,太骄傲,也太自大。我也很担心你会误会,可你也从来没说过。”
“我知道你们没有,如果问了,你得知真相会更伤心。”江榆舟说。
蓝微不可置信地看着他,“我以为你一直觉得我和恺南关系不纯洁。”
江榆舟笑了笑,拉起她的手轻轻晃了两下,“以前是误会过,重逢以后见到你们走得近我也暗吃飞醋,但后来发现你们并没有什么,以你的性格,如果真的喜欢,怕早就在一起了,可想而知,在我空缺的这十年里,他没有任何机会。”
蓝微看着他:“你怎么确定我们没有什么?”
江榆舟意味深长看了眼她:“要是真有什么,柯灵会不知道?”
说的也有道理。
蓝微笑着张开手臂抱住他,“你怎么总是这么聪明?”
“这叫有心。”江榆舟声音里含着笑意。
他们就这样堂而皇之地站在黄浦江畔拥抱,海关大楼钟声浩荡,响彻天际,再过去是黄浦江和苏州河交界处,当年依萍跳江的外白渡桥,东方明珠塔就屹立在江对岸。
江榆舟抱着蓝微,在她耳边说道,“其实在我这次回来之前,我已经考虑好了,不管你和言恺南是不是真的,我都不再计较。对你是执念也好,不甘心也罢,我都不管了。”
蓝微仰起头问道:“所以你来找我,不是受外界压迫不得以而为之?”
江榆舟疑惑:“什么外界压迫?”
蓝微想了想:“比如因为不想相亲?再比如你妈妈想要你赶快结婚,诸如此类。”
“不存在这些问题。”
“嗯?”
他笑了笑:“你知道我的,我不想要的事,没人能强塞给我。”
停了停,似觉察到了,男人微微眯起眼,“你听谁说我要去相亲?”
蓝微眨眨眼,“不是你自己说的吗?”
“我说过?”
“你没说过?”蓝微提醒他,“某人骗我跟他签那个什么离谱的契约,说我不答应就要去相亲了。”
“这个啊。”江榆舟用力抿住唇,却还是藏不住笑意,只好低了低头,伸手轻轻抓了抓脸颊,“不用点激将法,怎么让你心软,可惜还是失策了,你的心比我想的要硬。”
“是不是挺气馁。”
“嗯。”说着将她再次勾进怀里,蓝微下意识踮起脚尖,听到他在耳畔说,“真的不想走啊,但没办法。”
晚上六点的飞机,浦东机场起飞。
蓝微眼眶有些重,紧紧抱着他,喉口涩着,说不出话来。
“有件事要和你说,”江榆舟在她耳边深呼吸,气息绵长,又磨人。蓝微心跳到嗓子眼。
静了瞬,他郑重开口:“也许将来,你的丈夫会变成一个穷光蛋,我想让你自由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