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榕的车到了,两人相视一眼,不再言语,走下台阶,一个开了副驾驶门,一个开后座门。
柳榕是话匣子,有她在车里气氛不会沉闷,蓝微坐在后座,广播电台的背景音里,并不专心地回应着柳榕的话,低头刷着手机。
言恺南发来信息问她下班没,正好他在她单位附近,一块吃个饭。
蓝微随手敲字:【单位聚餐。】
言恺南又问什么时候结束。
蓝微:【这我哪能知道。】
他再发来什么,她没再回了,放下手机看窗外。
下班高峰,走大路去江南春只要十分钟路程,但堵车厉害,柳榕选了一条小路,虽说是小路,道路宽敞,梧桐树高大遒劲,环境幽静,会所、美容中心都掩映其中,即便是宁北市这样富甲一方的城市,也很少能看见如此多的豪车汇聚于此。
柳榕突然叫了她一声,“蓝微,你看,那不是……”
车速放慢,落入眼帘的是一辆劳斯莱斯,车型是一样的,蓝微视线直直定在车屁股的号码上。
“不是。”她感觉说出这两个字时,跟着一跳一跳的心落回了原地。
毕竟拥有连号车牌的劳斯莱斯在整个宁北市也找不出第二辆来。
蓝微闭上眼睛,仰头靠向椅背,不明白刚刚为何突然心跳起得那么快,不由想起下午的见面。
江榆舟跟言恺南向来不对付,她认识言恺南比江榆舟早,那时虽然没打算主动告诉言恺南她跟江榆舟的事情,因为确实也不知道她和江榆舟那样算不算男女朋友,他从来没给过明示,她也没问过,但种种暧昧行径都没逃过言恺南的眼睛,他问了,蓝微才说实话。只是那时候也不清楚是为了保全面子,还是向着江榆舟,对言恺南说他们在一起,是像正式男女朋友那样的在一起。
年轻时候的感情大多都是较量,事情发生的时候像那天开水滚过脚背,最初是没有痛觉的,有的只是气愤和自己付出的得不到回报的不甘心,时过境迁,经历种种后再回过头看那段渐行渐远的感情,才后知后觉感受到了一种呼吸不过来的痛觉。
有时候她也分不清,江榆舟是否爱过她,或者说,她是否爱过江榆舟。至于什么是爱,她至今都没搞清楚,也许他们之间从一开始就不是出于爱,而是出于占有,是两个相互角逐的猎手之间的较量,谁也不必说谁的目的纯粹。
可是在那个不懂爱情的年纪,她确确实实的想过他们的未来,也切切实实地从那个少年身上获得了从未体会过的爱。
后来再也没有人能取代他。
*
宋文华没想到蓝微会来,本以为她会临阵脱逃,也做好了让她非来不可的方案。她会来,属实是出乎意料的。
也好在她来了,若不来,这场面怕是会让她更难堪。
一大桌子坐的团团满满,就剩江榆舟没到了。
蓝微一瞅那几个空位,心说这可真有意思,徐磬被安排到了对面和郑导他们坐一起,说她跟他们几个会喝的正好,柳榕跟几个实习生窝在角落,剩下的两个呢,并挨着一块,一边坐着宋文华,另一边是方于淼,一边一个虎视眈眈,专等着她和江榆舟呢。
蓝微也不客气,大大方方拉开方于淼旁边的座椅,将包链往椅背上一挂,一屁股坐下。
方于淼看着她,问,“你怎么坐这?”
她勾过饮料往高脚杯里倒,长发滑落到胸前,“我不坐这坐哪?”
方于淼是宋文华的走狗,方于淼说的话就是宋文华的意思,方于淼还要说,蓝微冷着张脸,看也没看他,这样的场合方于淼也不能拿她怎么样,只能看看宋文华。
“蓝微。”宋文华叫她,“过来坐。”
表面上好声好气,可那目光看着她颇有些威胁意味。
蓝微屁股都没挪一下,假装没听见。
宋文华笑呵呵,十足一只笑面虎,“我的话也不听了?”
场面安静下来,那边的说话声都止了,看着他们。
徐磬朝蓝微递了眼神,示意她不要犟着。
蓝微捏着高脚杯轻晃了晃,扯起的嘴角带着几分凉薄,她想起单位门口徐磬的那番话,只不过喝酒赔笑,有什么不能做的,要是真把今天这局面搞砸了,她可又成了背锅侠,倒不如乖乖的,说不定还能探听些证据捏在手里。
打定主意,蓝微弯起唇角,换了一副曲意逢迎八面玲珑的嘴脸,捏着高脚杯坐到了宋文华身边,身体特意往他那边靠了靠,乐的宋文华眉开眼笑。
江榆舟正是这个时候进来的。
一桌子人包括徐磬也都站了起来,宋文华心情似乎颇好,腆着个肚子笑着说:“江总终于来了,还以为你不来了呢。”
这话听着客气,稍加揣摩也知话中有话,背后的意思就是讲“真怕你做缩头乌龟不敢来了呢”。
江榆舟自然是听懂的,他向来是不笑的,挺拔的站姿如同笔挺的松,气度非凡,动作自然地脱下了大衣,让一群人等着他也不急不缓的,交给候在一旁的服务生,这才回过头淡淡瞥了眼宋文华,“宋主任破费了。”
他向来到哪里都当在自己家里一样,这话的语气听着好像他是主,这一屋子的人都是客,毫无谦虚,满满的理所当然。
两厢一较量,宋主任毫无胜算的被比了下去。
他一到,屋子里的气氛也不同了,像是一屋子的贫瘠,被一把光芒照亮,登时照出了所有的局促、阴险、看戏刁难等等人间丑相。
而江榆舟呢,拉开椅子,舒展着长腿靠坐着,其他人也才纷纷落回座位,没有人的视线能从他身上移开。他似乎习以为常了。
这一屋子人里头,只有一个人例外,就是蓝微,自打他进来,她只是略微回了回头,而后便没有了别的动作,既不起身,也不看他,慢条斯理吃着小火温温煮着的,也是众多餐前冷盘里的唯一一道热的菜,鲍鱼参汤。
宁北人讲究,喜欢什么滋补的汤里都加点参,好像吃了会长生不老似的,那些达官贵人最爱这套虚头巴脑的东西。
江榆舟在旁边坐下,蓝微感到气氛有些压抑,好像这一屋子的乌云都降在她头顶上,她低着头舀汤喝,这汤是真苦,她受不了一切苦的东西,小时候有回生病,喝中药,喝了一半偷偷倒掉,后来被保姆发现告诉了池敏,扣了她一个月的零用钱,没办法只好主动吃,那之后她再也不看中医,不吃中药,现在想起来都是童年阴影。
这么难喝的参汤真有人喝吗,要是放在平时她连碰都不碰,但也实在不想抬头去夹别的菜,只能假装很爱喝的往嘴里塞。
他们桌上聊的生意经,股票投资指数涨跌,她都一概不懂,之前为了写台本,查了很多资料,要说懂还真不懂,就像临考前的复习,纯粹是抱佛脚,考完就忘了,痛苦的回忆此生都不愿想起来。
就在她托着头快要听瞌睡的时候,方于淼突然说,他有个朋友有一批货要进来,就是额度上批不下来,想请江榆舟帮个忙,明里暗里表示事成之后能给好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