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管院的所有队员和观众都在心理默念。毫无疑问，这一球关系着一整场的胜败。然而在来回弹跳了数次后，它从篮筐边沿弹了下去。卓逸然的心跳猛地一滞。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无边的凉意刹那间自心口传遍全身，心脏如同坠入冰窟般，无可抑制地跟着那只球一路下坠到底。倒计时停留在最后三秒钟。动机院没来得及庆幸，经管院也还没来得及失落，在全场都还没从这一球中反应过来时，篮下那道白色的身影却仿佛置身时间之外。他在球坠地之前将它接住，起跳的同时再次抛向篮筐在球落入圆环的那一瞬间，场上响起了比赛结束的哨声。全场都惊呆了。那是赛场上从未有过的速度，没有几个人能做到在比赛的最后三秒扭转乾坤。像是千万朵烟花在刹那间被点燃，观众席响起了炸裂般的齐声呼喊：陆琛跟全场的所有人一样，卓逸然下意识地将目光投向那个唯一的焦点，就在陆琛回头的那一瞬间，视线却倏地被人挡住。卧槽！陆哥！你刚才那速度！真的是神吧！进决赛了！我们居然进决赛了！队长牛批！耳边是队友们的欢呼，卓逸然的眼前却不由自主地一阵恍惚，不停回放起刚刚丢掉的那一只球。如果不是陆琛救场的反应及时，这一整场的努力，最终便会输在他一个人的手里。按照陆琛的实力，在刚刚那样的情况下，他分明可以选择自己扣篮，却偏偏将这一球交给了他。紧张的大脑开始不受控制地回味起刚才从头到尾的糟糕表现，第一节 射篮不中，第三节中途丢球，卓逸然很清楚，自己这一整场没有哪一刻是状态在线的。然而即便如此，在最终这一球定胜负的时刻，陆琛依然选择毫无保留地相信他。可他却辜负了陆琛的信任。喉咙口后知后觉地传来一阵剧烈的干痛，卓逸然下意识地去赛场边沿找水喝，耳边却传来前排几个女生的对话。他刚才是不是发-情了？好像是，我刚刚看到他腺体上还有新鲜的标记。怪不得呢，他这场状态一直不怎么样。还好吧，他这场进的球还是很多啊，就是比平时差了一点而已。定胜负的球都能丢掉，要不是陆队救场及时，咱们经管院就毁在他一个人手里了。没必要这么针对他吧？动机院太硬核了，经管院除了陆队，其他人得分比卓逸然还少啊。他平时就是全队得分最多的，这场突然水平下滑，不怪他怪谁？实力强也是错？都受伤了还强撑着上，这场要是没有他，经管院才是输定了。将心比心，作为一个omega，我说句老实话，既然都分化了，何必还要硬撑着上场打球呢？就是说啊，本来体能就不如alpha，又碰上发-情期，根本没法控制。我听说了个八卦，据说之前被禁赛的那个匡杰，现在已经恢复比赛资格了，他想上场参赛，陆琛没答应。啊？我还以为陆琛是那种公私分明的人呢，没想到也这么护犊子啊，事关整个学院的荣誉，这种事也是能用私人感情决定的吗？能不能不要不了解情况就瞎说我也听说这件事了，明明是匡杰动用信息素打脏球，信息素压制是犯法行为，陆琛没报警都算仁慈了好不好？这人根本不把规矩当回事，真上场会连累全队的。可是不管怎么说，匡杰打球确实很厉害啊，这一场要是让他上，哪至于这么惊险。卓逸然可是神射手耶，匡杰的进球实力比他差远了好吗？他进篮球队之前，经管院常规赛哪里拿过这么好的成绩？嘁，就事论事而已，神射手不也扛不过发-情期？发-情期也一样秒杀那么多alpha嘘你们要吵出去吵行不行？人家就在前面喝水呢，都不怕被听到卓逸然头一次察觉自己的听觉竟然如此敏锐，他跟观众席分明离得不算近，然而每一句细微的声音都像是一把利箭，径直刺向他的耳膜。愣怔之间，前方一个黑黑壮壮的身影走了过来：嫂子！你刚那一球不怪你，钟翰讷讷地说，对面那家伙的体型，我跳球都抢不过他。我篮板也才成功了一次，向嘉跟在他身后走来，悻悻地叹了口气，刚受过伤还能进这么多，嫂子辛苦了。这场太险了，一向嘻嘻哈哈的林扬这会儿脸上也没了笑意，全然一副心有余悸的神色，幸好有队长最后那一球的神发挥。话音刚落，赛场中心那位被众人团团簇拥着的英雄，便有些费力地从人群中露出头。陆琛分明刚刚以一己之力拯救全队，然而此时此刻，他的脸上却看不到半分欣喜。隔着重重人影，卓逸然捕捉到了对方目光里转瞬即逝的焦急，又在四目相对的那一刹那，牢牢锁定在他的身上。陆琛朝他奔过来，一把揽进怀里，将他的头轻轻按在自己肩上。我们赢了。他的口吻丝毫不像是庆祝，反而更像是安慰。卓逸然愣了一瞬，然后轻轻拍了拍他的背：你很棒。短暂的拥抱后，一旁的动机院队长也朝这边走了过来：动机院往年都是要进决赛的，这还是第一次输给文理学部。陆队的确前途无量，既然有这个实力，决赛最好能一举拿个冠军，他将手握成拳，伸向陆琛，这样才不至于显得我们太丢人。陆琛伸出手，跟他碰了碰。动机院队长看向陆琛身旁的卓逸然，又戏谑地笑了一下：小可爱，别灰心啊，你打球这么好，我都要嫉妒陆琛了。看他的样子，不是输不起的人，这句话估计也只是调侃，没什么恶意，放在以往，卓逸然兴许也会贫嘴几句，但此时此刻，他只是礼貌地冲对方扯了一下嘴角，眼里却没有流露出半点笑意。陆琛垂眸看了他一眼，又扭头看向对方，轻轻揽住身边人的肩膀：嫉妒也没用。第65章 知道你在偌大的篮球馆里只一个孤单的身影，四下里杳无人声，只有篮球一下下地拍打在地面上，发出快速而有节奏的声响。篮球在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精准地落入篮筐。卓逸然盯着它坠地的轨迹，眼前却不由自主地浮现被弹出篮筐的那一球。动机院队长的那一下拨动固然扰乱心神，但如果卓逸然的手臂肌肉仍旧和平时一样有力，那一球顶多不是那么精准，不至于直接丢掉。脑海里不断地闪过前几次篮球赛时的情形，发-情期瞒着所有人上场，打了三针抑制剂却依然时不时地腿软，之后还被对手抓住这个把柄来大做文章。那样的无力感，他以为这辈子只要经历过一次就够了，没想到那似乎只是个开始。像是自暴自弃一般，手里的球再一次砸在了篮筐上，这一回卓逸然没有再去将它拾起，而是径直走向一旁，原地坐在了场地边沿。所有的情绪都积攒到了这一刻，浑身都仿佛在一瞬间脱了力。发-情期时的无力感尚且能够靠意念来抗衡，但这种崩塌一般的失落，才是真正无法抗拒的绝望。突然分化时的错愕，初次发-情时的痛苦，被蓄意骚扰时的难堪，被欺侮、谩骂时的愤恨毫无征兆的突发事件，带来应接不暇的消极情绪，卓逸然一次次地咬牙撑住，然后将它们自我消化，全当做命运的馈赠。然而这一场球赛，或者说最后那个不经意间丢掉的一球，就如同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击垮了他一直在努力加固的心理防线。他变成了一个omega，无论如何挣扎都无法摆脱发-情期带来的巨大影响，它如同一座不定时的火山，总是在他所有最关键的时刻肆无忌惮地爆发，然后将他最为重要的一切都吞噬殆尽。屈辱又无力，想抵抗却不能。鼻尖一阵发酸，不知不觉间，眼前竟蓄起了一层水雾。卓逸然不是什么心理脆弱的人，人生中难受到哭鼻子的时刻屈指可数，以往他总觉得男儿有泪不轻弹，从来都会使劲把眼泪憋回去，但此时此刻，他忽然不想忍了。反正他现在是一个omega，一个柔弱无力、随时随地发-情、离不开alpha保护的omega。篮球馆门口忽然传来开门声，卓逸然下意识地抬头，结果就与来人四目相对。他愣了一瞬，然后迅速地把头偏了过去。这样的时候居然还被他撞见，太他妈丢人了，简直就是雪上加霜。陆琛的脚步也轻轻顿了一下。他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卓逸然。在陆琛的印象里，他永远乐观自信，飞扬跳脱，像夏日里火热的朝阳，浑身散发着灿烂的光芒。他那么耀眼，无论走到哪里都在不停吸引着周围的目光，陆琛也不能幸免。可就是这样一个人，这会儿正独自坐在篮球馆的角落里，背过身去抹眼泪。一米八几的大男孩，缩在一起却变成了那么小的一团，像个因为没考好而偷偷哭鼻子的小朋友。说不清是什么感觉，陆琛的心口先是一阵钝痛，紧接着又变作前所未有的柔软。陆琛朝他走过去，然后鬼使神差地伸出手，轻轻揉了一下他的脑袋。卓逸然怔了一下，随即感到更加丢人了，十分不满地嚷嚷道：你干嘛？把我当小孩子啊？小孩子才会因为缺钙而腿抽筋。陆琛在他身旁坐下，伸手递给他一样东西。卓逸然定睛一看，居然是一盒旺仔牛奶。他撇了撇嘴，脸上的表情很不情愿，手上却毫不犹豫地接过，把吸管扎进去，立马送进了嘴里。陆琛侧目看他：你还记不记得当初，你是怎么安慰洛洛的？卓逸然没想到他会突然提到这个，他当然记得洛洛是当初一起带家教的那位小朋友，可具体说过什么，他自己也忘了。你说，你是个beta，身在一群alpha里，没想到陆琛记得比他还要清楚，可是你从来没有灰心。现在呢，陆琛转过头看他，换成omega就不一样了么？我卓逸然愣了愣，这不是一码事。你是个beta的时候，跟alpha一起打球，却是队里的得分王，陆琛自顾自地接着说，现在变成了omega，这点也没有改变。听到这里，卓逸然没忍住，自嘲地嗤笑了一声：我现在连最拿手的投篮都投不准。没有人可以真的做到百发百中，即使是以前的你也是一样，陆琛说，只是你从前会记住自己进过的球，现在却只盯着自己进不了的球。卓逸然蓦地抬眸看向他，一时间说不出话来。陆琛的眼神平视着面前的篮球场地：我们第一次一起打球是什么时候？刚开学的时候？卓逸然回忆道，那场3v3。那时候你过我用了三次。陆琛说。卓逸然把喝光了的旺仔牛奶放在一旁，悻悻道：还不是你让我的。陆琛站起身，将篮球从地上一把捞了起来，在地上拍了几下，回头看向他：现在不会了。卓逸然怔了一下，虽然不明白陆琛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他还是不甘示弱地活动了几下肩臂，走到场中央，一把接过陆琛冲他抛过来的球。他跟陆琛之间有种仿佛与生俱来的默契，他们总是能够一眼看穿对方所有的策略，互相配合掩过所有人的耳目，正是这种神奇的心有灵犀，让他们成为赛场上的最佳拍档。但这样的人，若是站在对立的阵营，对彼此而言都是最棘手的存在。果然，卓逸然开始运球后，陆琛便牢牢地锁住他几乎每一个可能的移动方向，所有的假动作都没法晃过他的眼睛，两人的动作仿佛镜像一般，时间差甚至连一秒钟都达不到。身为alpha，陆琛的力量和体格自不必说，他的总体水平在卓逸然之上，如果非要硬碰硬，卓逸然必然不可能是他的对手。反应速度是他唯一的优势，可陆琛偏偏在这方面也能同他保持一致。他要如何通过陆琛？比他还快吗？这个可以用最后三秒钟的时间力挽狂澜的人？简直就是天方夜谭。卓逸然咬了咬牙，在几次突然变向过后，他起跳投篮，陆琛果然迅速地阻挡住他前方的可能路径。卓逸然在空中再次变向，以往这种时候，几乎没有人可以跟上他的速度。但是砰的一声，陆琛伸出早就严阵以待的左手，拍落了他手中的球。卓逸然悻悻地扬了扬眉梢，他就知道会是这样。陆琛已经把球运了回来，根本没给他喘息的机会，就径直抛给他：再来。卓逸然接过球，再次进入进攻状态。他将底盘放得很低，几乎是虎视眈眈地注视着不远处的人。英挺的五官，利刃般锐气的眼神，赛场上的陆琛像神话一般无法企及，却偏偏吸引着卓逸然这样不服输的挑战者。这一路走来，他打过这么多场球赛，其他人根本算不得真正的对手，只有陆琛，他强大且唯一。卓逸然微微眯着眼睛，骤然带球加速，以超乎预料的速度飞奔向三分线，陆琛紧随其后，连步伐都与他保持着惊人的一致。在快要到达三分线时，卓逸然出其不意地倏然急停，这是甩掉对手的极好手段，对方通常会遵循惯性，保持原有的运动轨迹，于是被他四两拨千斤地轻松甩开。然而陆琛不是别人，他倏地一个回身，在卓逸然出手运球的瞬间，将球从下方截走。卓逸然对此并不惊讶，他只是俯下身子，双手撑在大腿上，默默地喘着气。累了？陆琛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