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黛妮将钱结给司机,下车来,夜里的空气清寒,吹得人心透彻,水泥路面的巷道给风吹颳得干净,没有一片落叶。
熊黛妮没有急着朝沈淮走过去,而站在街对面,饶有兴致地看着他们坐在地上下棋。
棋纸铺在地上,四角拿小石子压着,怕风吹乱。
沈淮是席地而坐,屁股还垫着几块砖头,衣角挂下来拖在地上也没有觉察,只是沈淮神情冷峻的盯着棋纸,弯腰落子时背嵴也绷得极紧,似乎是要用尽一切的力气要把手里的棋子落在最精妙的地方——
熊黛妮不知道什么棋叫沈淮如此的严肃,这一刻只叫熊黛妮想起她爸不得志那些年也整日厮混街头、公园与人摆子下棋的情形,叫她从沈淮的背景里仿佛读到同样的萧索。
熊黛妮很是疑惑,以为是自己的错觉,朝街对面走过去,走到街灯下。
熊黛妮虽然不特别精通棋艺,但多少知道些,看着对面的老者已经给沈淮打杀得七零八落、大冷天额头都渗出汗来,而神情冷峻的沈淮却无意放松,绷紧着想要绞杀掉一切。
熊黛妮心想沈淮或许是遇到什么不开心的事情,手轻轻地落在他的肩膀上,问他:「怎么了?」
沈淮抬头看到熊黛妮娇柔的脸蛋,叫他冷得快僵掉的心稍暖一些。
下午从星海大酒店离开,情绪还没有那么浓烈,晚上也没有什么应酬,早早开车回到市里,随意在小吃店吃了碗面条,买了书到熊黛妮的住处,心情才越发感到冷寂:有些情感别人可以追思,他却只能堵塞在心里,独自一人在夜深人静之时艰难的咀嚼,百般滋味。
「没有什么,等你回来,都感觉有些冷了。」沈淮说道,将手里的棋子丢下,跟对面地上坐着的老者说道,「这盘棋算我输了。」
对面的老头倒是松了一口气似的说道:「赢就赢,输就输,我活了半辈子,还要你这娃让我?」嘴里不服输,眼睛里倒是巴不得接连九盘杀得他丢盔弃甲的沈淮走开。
沈淮站起身来,腿脚有些发麻,过了一会儿,才缓过来,将风衣外沾了几片枯黄叶子摘下来,拿起边角有些磨损的公包,与熊黛妮往小区里走。
熊黛妮租的房子,是在邮电局的职工家属区里,环境、治安都相当不错,而且她也是刚住进来,也不怕在这里会有什么人能认得她跟沈淮。
在冷冽的寒风里,熊黛妮挽着沈淮的胳膊,跟他说今晚与周钰她们见面的事情:「说来你都不信呢,世界有时候真小,渚江学院筹备组跟淮大联络的人,竟然是海文在大学时的恋人——你不知道这事吧?」熊黛妮带着一种「你永远都想不到」的神态,仰头看着沈淮,她眼睛里的清澈跟娇柔,叫人心生柔情。
沈淮说道:「下午才听他们说起。」
「想想真不甘心啊。」熊黛妮双手别到背后,身子尽可能地往后弯起,仿佛当年的小女孩,继续跟沈淮说今天与周钰见面的事情,「今天听周钰说起往事,她倒是有相当美好的回忆,甚至还保留海文给她的情书,做的笛子。」
「她倒不怕孙逊有意见啊?」沈淮笑问道。
「能有什么意见,孙逊现在还能有什么意见?」熊黛妮反问道。
沈淮笑了笑,想想也是,孙逊总不至于小心眼到跟个「死人」争风吃醋去。
熊黛妮接着说道:「我们还说到陈丹了,都说海文要是不发生意外,最后多半是带着小黎跟陈丹一起生活。我们还给陈丹打了电话,只可惜陈丹不能赶回来,不然今天的晚饭就更有意思了。我就禁不住会想,要是我当时的性子不能那么拧,说不定也能全心全意的去喜欢一个人,不至于到这时只有听别人回忆的份。」
沈淮想起与熊黛妮初见时梳羊角辫的情形,晃眼十年的时光飞逝,倒不晓得熊黛妮此时心里还有少女时留下的不甘愿,不过下午、此时,听着跟自己有感情纠结的女人谈往昔,真正的他却只能置身事处当旁观者,想想也是够奇怪地,心想自己晚上萧索、冷寂到按捺不住的心境,大概就源于此吧?
「想想自己这辈子,可能连一次纯粹可以坐下来静静回忆的感情都没有,想想也真够悲哀的啊!」熊黛妮的情绪也是颇受今天故人相见所感染,在冷冽的空气里,挽着沈淮的手臂悲春伤秋起来。
「那我算什么啊?」沈淮问道。
「你能送我到楼下就离开吗?」熊黛妮狡黠地问沈淮。
沈淮哑然失笑,伸手在熊黛妮滑若凝脂的脸蛋摩挲,不去说什么,他还真不捨得送熊黛妮送到楼转身就走呢,心想,也许他此时的情感生活掺杂了太多摆脱不了的东西,已经没有办法再纯粹了。
「海文能几年如一日的念着一个人,但我们都是凡夫俗子,自身纯粹不了,自然不能奢望别人纯粹。」熊黛妮带着微醺迷离的眼眸,仰头望着稀寥的星空,说道,「而海文大学里的那个恋人,似乎也一直都单身,却不知道她心里是否一直念着海文,也不知道他们当年怎么就不能在一起?有些事情不知道答案,真是叫人好奇啊——周钰说了,就算是为了搞清楚这个答案,她跟孙逊也要留在国内。这么说,你是不是觉得也挺奇怪地?」
「是有点。」沈淮笑道,他倒是知道周钰的性子要比普通女孩子爽直,这些年过去也没有什么变化,叫人不难想像她说这些话时手舞足蹈的情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