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淮心里轻轻叹了一口气,在他看来,这所谓的铁三角,如此不堪一击,还不如不用。但是,有些道理,他心里能明白,却未必能说服所有人;有些暂时的利益,他能放手,却未必能说服其他人放手。
“板子要打,不过我也怕你心里想不通,才叫你回来说叨说叨。现在中央用人思路越来越明确了,你二伯在位子上,应该还能干着十年八年,甚至更长的时间。你跟鸿奇他们要是下定决心搞政治,那十年八年时间里就不要想着有机会能进省部。那太扎眼了,也是欲速则不达,升官升那么快干什么?你现在年纪还小,在底下折腾十年八年也好,折腾十五六年也好,正好方便好好的打基础。我这个老不死,就是这个想法,要跟你交流交流,你不会觉得我唠叨吧?”老爷子眯起眼睛,盯着沈淮问。
“不会。”沈淮说道,“对于未来的发展,也许我父亲更在意别人的提拔,说我脾气这么大,最后只会造成无人敢提拔、无人敢用的困境;他有他的担心。我的观点跟他有些不同,我们的眼睛要盯着上面,但同时更要看着下面。如果下面支撑你的力量足够的强、足够的浑厚,实际上也就不存在上面提不提拔、任不任用的问题。只是我这条路,可能要走得要更艰难一些,要走得更漫长一些。听了老爷子你的话,我反而心里有底了,我也没有想着三四十岁就能当省长、部长什么,就想着老老实实在地方折腾十五六年,好好地做自己的事,折腾一辈子也无所谓。”
“我就说嘛,你小子回来后,我没觉得你小子真受了什么委屈,你这次是不是就想着要把局搅开来,就算为此坐两三年的冷板凳也无所谓?”
老爷子直截了当地问来,沈淮反而觉得难以回答。
“你不爱说拉倒。”老爷子挥了挥手,也不强迫沈淮回答他的问题,说道,“我还是那句话,你们啊,爱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去,只要不惘顾党纪国法就好了。话也说回来,你们在外面折腾,把天捅出窟窿来,给人家打板子,能自己挨着就自己挨着,给踢到一边去坐冷板凳,也不要像个小孩子似的,动不动哭哭啼啼地跑回来找安慰,那样也没有志气。”
“我倒也不是想要跟老爷子你治气。”沈淮稍加思虑,说道,“我就想着,未来三五十年,也许国内会有路线上的一些变化跟反复,也许斗争会更加复杂、更激烈,但国家建设、发展这个主路线不会更改。我觉得,我们做什么事,选择斗争策略时,都要围绕这条主线,才有可能最大限度地先保证自己的根本。”
“不错,你比你那个蠢爹有见识,有野心。你爹要有你这份见识,我也就不用那么头痛了。”老爷子哈哈一笑,又说道,“不过,这些话我就跟你私下里说说,跑到外面我也不承认。你要知道,就像你老子受不了你;有时候你爹听到什么话,跑过来造我的反,我也受不了。”
“老爷子你放心,我嘴巴紧得很。”沈淮没想到老爷子也是这么有趣的一个人,笑道,“不过有老爷子你这番话,我也就放心多了。下回再捅出什么窟窿,老爷子,你打我骂我,我心里也有底了。你尽管打、尽管骂,我都受得住。”
“胡扯。”老爷子笑骂道,“你不能带着故意捅窟窿的心思,去捅窟窿。而且你这些伎俩,以后能少用,还是尽可能少用,不能光破坏,不建设。”
第四百一十章 难欢
宋鸿奇打电话来催过去吃晚饭,沈淮才注意到窗外天已经黑了,就坐老爷子的车,一起去二伯宋乔生家去。
十二月上中旬,南方才开始降温,燕京都已经历经了一次寒流,零下七八度的气温,将沥青街面冻得发白,枝叶凋零。
此时虽然正值晚高峰,街上车水马龙,但坐在老款奥迪车里,听着车窗外的寒风呼啸,总觉得燕京的冬季,萧条冷寂得很。
时而大风旋过,沙粒子打在车窗上“啪啪”作响,看着街边骑自行车的行人捂鼻掩面,迎风难行,才叫人犹感到入冬后燕京这沙尘暴的威力。
老爷子让司机打开收音机收听广播,转了几个台都在播报沙尘暴的讯息。
沈淮看着车窗外近处的路灯都给沙尘遮得模糊,暗感沙尘满天、天气干燥的燕京,真不能算适宜生活的好城市。
晚饭安排在二伯家,除了宋鸿军他爸妈赶过来外,出乎沈淮的意料,谢海诚这时候倒也在燕京,这时候跟谢芷也出现在屋里,笑盈盈地看着沈淮,还热情地跑过去帮老爷子接外套。
屋里暖气很足,沈淮跟老爷进屋后,就将厚实的外套脱下来。
宋鸿奇一手拿了白彩瓷茅台,一手拿瓶青瓷装的竹叶青进过来,问老爷子晚上喝什么酒。
“沈淮,你要喝什么酒?”老爷子问沈淮,让沈淮拿主意。
“汾酒竹叶青不错,晚上就喝竹叶青吧。”沈淮说道。
“行,就竹叶青。这酒绵柔,好入口,不上头,比茅台好喝。不过有宋建这个酒鬼在,晚上喝竹叶青,他一个人能干下两瓶,不知道老二家的酒够不够他一个人喝。”老爷子说道。
“爸,你也真是的,明知道宋建他身体不好,你还怂恿他喝酒。”大姑在旁边埋怨道。
沈淮知道宋鸿军他爸宋建在部队时就是有名的大酒量,后来得过肝炎,他大姑就限制他烟酒,唯有老爷子这一辈烟酒不忌,也不认为得了什么病,就应该戒烟戒酒,故而宋鸿军他爸宋建在有老爷子在场的情况,常能喝个痛快。
“你给老爷子单独留下来谈了这么长时间,老爷子到底跟你交了什么底?”宋鸿军凑过头来低声问。
下午跟老爷子漫无边际地聊了很多话题,宋鸿军这骤然问起,沈淮也觉得难以回答——也不只宋鸿军一人心里有疑问,下午宋乔生、宋炳生、宋文慧他们都给老爷子先赶走,老爷子说是留沈淮给他写几幅字,大家都晓得老爷子是单独留沈淮谈话,做思想工作。
这时候看沈淮跟老爷子一起从大宅过来,爷孙俩有说有笑,沈淮脸上的神情也不似刚下火车时绷得那么厉害,大家也都想知道老爷子跟沈淮聊了些什么。
见大家都看着他,沈淮将外套挂衣架子上拖了把椅子坐下来,跟大家说道。
“爷爷下午给我做了思想工作,叫我认识到我以前的想法跟行为有不成熟的地方。我在东华只顾个人感受,只图个人发脾气痛快,损害了谭启平的威信,破坏了团结,这点很不应该。我这次回东华去,会向市委做检讨,也打算辞去梅钢的所有职务,让自己好好反省一段时间。”
“是要给谭启平一个台阶下;不过要是辞掉梅钢的职务,会不会太严重了?”大姑父宋建有些困惑地问道。
“没什么严重不严重的,他真要有本事,以后有的是机会去管理更大规模、更重要的企业;他要没本事,硬是要赶鸭子上架也只会害了他——能先放一放手,反省错误,多学习学习,对他才是真有好处。”宋炳生见老爷子下午的劝说起了作用,心情也稍微好一些,但看到沈淮这张脸,忍不住又要数落,“你说你,你要早有这样的认识,何苦把大家都折腾成这样?你回东华后,一定要跟谭启平深刻反省、检讨错误。”
“你给我少说两句话行不行?”老爷子宋爷瞪了老四一眼,叫他闭嘴。
谢海诚讶异地看着沈淮,从他眼睛里看不出丝毫的异常,但心里不认为沈淮真会这么甘心就退缩。
在长辈跟鸿奇面前,谢芷也不会不知分寸的去试探沈淮的底细,也是将信将疑的琢磨着他的话跟态度。
宋文慧、宋鸿军都不作声,他们对梅钢的股权及管理层结构都很熟悉,就算沈淮把他在梅钢的职务都辞去,也没有人能限制他在幕后控制梅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