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叫朱有才的家伙人呢?”沈淮问道。
“没有联系上,不知道是不是躲了起来。”朱立说道,“罗经理正从市港建公司赶过来。”
梅溪港码头,渚江建设也只是分包商,总包商是市港建公司。
说到工程款拖欠,朱立是深有感触的,这事跟他没有关系,沈淮只是叹了一口气,抬头看着塔吊顶,看不清人脸,但看衣服,确跟上午坐公交的人很像。沈淮也就能猜到他们实在犹豫了大半天,才做出这么激烈的举动。沈淮心想他们不找镇政府,大概也是之前为讨债的事受了很多的推诿吧。
“现在这么冷,再吹一会儿风,人都要冻僵了;不等罗经理过来了,你准备好安全绳、安全带,我们直接上去做工作。”沈淮摸了摸给寒风吹得隐隐作痛的脸,知道站塔吊上的滋味更不好受。
苏恺闻赶过来很快,这会儿工夫就见有一辆挂市委牌照的黑色轿车跟潘石华的黑色尼桑车直接开到警戒线里来,何清社莫名其妙地问沈淮:“这是怎么回事?市委的人跟潘石华怎么也过来了?”
“也不知道那人嘴快得很,已经把事情举报到市委去了,他们是市委督察室的人。”沈淮一脸阴沉地看着苏恺闻、潘石华带着三个人下车朝这边走来。
昨天还听潘石华说今天去省里开会,沈淮没想到他这时候已经赶了回来。
何清社、黄新良、朱立等人都不满的啐了一口,低声抱怨:“他们就盯着梅溪,巴不得我们出什么问题,跟他娘狗盯着哪里有屎似的。”
沈淮撇撇嘴,没必要猜是谁通风报信。
“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你们梅溪镇到底有没有摸清楚情况,怎么到这时候人都在塔吊上,你们是怎么做工作的?”潘石华大步走过来,等不及走到跟前,就大声质问沈淮现场的情况,对人还没有下来非常不满。
苏恺闻还戴着手套,走过来抬头塔吊上的五名工人,一边摘手套一边跟沈淮说道:“这都到年尾了,要是五名工人从这上面跳下来,谁都吃不了兜着走,谭书记跟省里也不好交待啊。”
“工人就是在塔吊不肯下来,我们也没有办法啊。潘书记你跟市委的同志来得正好,现在就指望你们给拿主意了。”沈淮听着潘石华跟苏恺闻的口气不善,就直接将球踢给他们,让朱立去拿几顶安全帽来给他们,看他们怎么处置?
“你们现在摸清楚哪些情况了?”潘石华也不鲁莽中沈淮的圈套,坚持问清楚情况再接手指挥救援的手。
“是我们下面一个分包商手下的工人,拖欠他们及同乡工钱有十二三万,是不是跟我们镇的工程有关就不知道了。这个分包商现在找不到人,我们劝工人先下来,可以由我们镇先垫付工钱,但这几名工人情绪很激动,坚持要见到他们的工头,坚持要他们的工头还他们的钱,不要我们镇上的钱——我们想派人爬上去做劝服工作,他们就威胁要跳下来,僵持到现在。可能是我们镇政府的人没有威信,说话不让他们信任,现在潘书记跟市委的同志过来,真是好了,我想就能彻底改变这个局面。”何清社顺着沈淮的口气给潘石华、苏恺闻他们介绍情况,自然也不会把实情都说给他们听,就是挤兑着他们去爬塔吊。
塔吊也就二十来米,谈不上多高,苏恺闻抬头看了看,但没有爬上去勇气。不怕其他,就是上面的工人情绪激动,带着他们一起跳下来。
看着朱立拿了一大捧安全绳走过来,苏恺闻脸色有些变,质问道:“你们梅溪镇工作没有做好,怎么往市委头上推?我们是来监督你们把工作做好,你们快派工人上去,把他们拖下来就是。拖下来之后,该怎么解决就怎么解决。”
“拖人这种活说起来容易得很,不过这也是粗话,真不敢劳潘书记跟苏秘书的大驾,我来干就好了。”沈准看了苏恺闻一眼,从朱立手里接过安全绳,先把一头扣自己腰上,说道,“潘书记跟苏秘书在下面负责指挥。”
苏恺闻、潘石华的脸都给沈淮一句话说挂在那里,脸讪讪的,看到左右都是鄙视之色,但这时候又没有跟沈淮争着上塔吊的勇气跟能力,只能先看情况再上。
朱立抢着要上塔吊,说道:“沈书记,我先上吧。”
“你们都在下面做好准备。我是梅溪镇一把手,要出了什么事情,市里、区里都只会找我的麻烦,这个责任我能推给谁去?我不上谁上?”沈淮说道。
沈淮的话,一句句的抽在潘石华跟苏恺闻的脸上,叫他们有些后悔这么早赶过来。
沈淮把安全绳扣实在腰间,又让朱立把另五根安全绳绑到他腰上,戴上防滑的纱布手套,就顺着塔吊钢架子往上去爬。
那五个工人看到有人又要往上爬,就都站起来,大声喊道:“我们只见朱有才,他欠我们钱,我们只要他还钱!你不要上来劝我们,不见朱有才,我们是不会下去的。”
果然是上午坐同趟公交车到梅溪镇的那五个工人,他们在塔吊上已经站了有半个多小时,脸都给吹得发白,发乱,更见枯瘦。
“老哥。”沈淮把安全绳搭钩扣钢梁上,站在角落上不急着上去,将安全帽摘下来,让他们能看清他的脸,笑道,“朱有才欠你们的钱,我还欠你们五角钱呢;你们就不认得我了?”
“你?”
“我就在梅溪镇政府工作,镇上已经派人去找朱有才了,应该能很快他把找过来解决你们的问题——就算朱有才手里没有钱,还有政府嘛。政府可以先借钱给朱有才,把你们的工钱先结了,让你们好回家过年,你们不要担心什么——我现在上来,就是把安全绳给你们送上来,你们先把自己扣实了,不要有个万一手滑跌下去,讨到债又能叫你们家人高兴了?”沈淮努力让他们情绪安定下来,劝说道,“是不是让我先上去,把安全绳送给你们怎么样,然而一起等朱有才过来?”
第二百九十四章 感谢
看着沈淮带着安全绳爬上塔吊顶,成功劝说爬塔吊的工人同意系上安全绳,何清社、朱立、黄新良等人算是松一口气。
现在人还在塔吊顶上不肯下来,冷虽然冷些,但不用担心工人会失手摔下来,劝说工作可以慢慢做。
潘石华、苏恺闻当场就给挤兑了难看,绷紧着脸。
潘石华不敢对沈淮说什么狠话,朝何清社、李锋还是敢发脾气的,教训道:“你们镇政府是怎么做工作?没几天就要过年了,一跑二闹三上吊的,事情闹得这么大,不要说区委区政府,连市委市政府脸面都无光。市电视台都要来采访,宣传部那边好不容易压下来。你们镇上有没有拖欠建设单位工程款,下面到底还有哪些包工头拖欠工人工钱的,你们有没有摸清楚情况。不仅这件事要解决好,这年尾年头都不要再给区里惹其他妖蛾子出来,没有人有时间来给你们擦屁股。”
何清社、李锋对潘石华满腹怨气,但又不能当面顶撞他。这会儿听到沈淮在塔吊顶招呼下面送身棉服上去,他们就都跑到塔吊底下去帮忙,把潘石华、苏恺闻跟市委督察室的人先丢工地的边缘。
沈淮把安全绳的钢扣扣钢梁上,人坐在塔吊顶上,拿出烟跟火机点上,再依次给五名工人递过去,说道:“这大过年的,大家都不容易啊,我让下面送几件棉衣来,不要冻出毛病来。有什么难处,我们坐在上面接着聊,好不好?”
“是不容易,你小伙子一个,人长得精神,本该是做坐办公室的人,还害你陪我们在这里受罪,真是对不住你。”中年人也是唉声叹气,满脸歉意。
“我们政府工作人员,也是要为人民服务,谈不上受罪不受罪的,只要能帮你们把问题跟困难解决掉就成。”
“政府的人,都跟你一样好说话,我们何必如此?我们也是没有办法,锻压厂的办公楼,是前年揽的活,我们五十来个老乡,给压了十二万六。每次找朱有才结钱,都说锻压厂一分钱都没有给他,他没钱结给我们。后来我们就跟其他人做活,去年、今年每个月就发八十块生活费,其他钱都压着不结,我们连回家过年的车票都买不齐。家里的孩子也要上学,老婆老人也要吃饭穿衣,有病也要上医院啥的,结不到钱,我们跟家里人也没脸交待。听说朱有才给他现在的工人都结了钱,我们就想着找他是不是能把前年的旧账给结了。找他三次,先是暂时没钱,一直往后拖,这次过来他索性人都不露面,他让别人给我们传话,说工钱是锻压厂的旧债,他什么时候拿到钱就什么时候结给我们钱,人就是躲着不见。我们之前也找过政府,可是政府每次都说不归他们管,说我们再闹,就要拘留我们,我们也是没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