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谭启平约好晚上过去见面,沈淮也就难得的渡起他的周末。
九三年国内还没有正式的劳动法,所谓的周末,也只有休息一天,当时大家都没有双休的概念。
上午跑跑步,帮小黎补了两小时的功课,时间就很快的过去。
陈丹中午从接待站赶回来,过来陪沈淮、小黎一起吃午饭,没有因为昨天夜里的事而起生分。
虽然是休息天,钢厂的电弧炉停止吃废钢熔炼——也是生产资金跟配备电力供应的不足,使得钢厂这么核心生产线不得不间歇性生产,造成很大的浪费——但机修部门及车间,也因此能对整条生产线进行更彻底的维修跟保养,尽可能延长生产设备的使用寿命。
吃过中饭,沈淮还是不省心的跑回工厂,跟着今天值守的工程师潘成一起爬到连铸工段上摸设施的情况。
国外一套炼钢设施,通常折旧期只有十到十五年,但国内底子薄,经不起这么大的折腾,钢企及工厂对设备的维护极为重视,都希望尽可能地延长使用寿命。
沈淮是技术出身,也醉心于技术,虽然他时刻强调自己要摆出管理者的姿态来,但上了工段就忍不住原形毕露。
好在他身上有海外留学的光环,他懂得多、懂得全,大家都理所当然地认为应当如此,不然都传说海归分子在大城市动辄拿到几十万甚至上百万的年薪了,不是吹牛吗?
爬上工段,时间就过了飞快,到下午三点钟,沈淮想着还要收拾收拾,才好赶过去庆祝谭启平第一天到东华。
沈淮到现在还不清楚谭启平收不收礼,但人情往来总不能避免。
他想到,之前的沈淮从法国带回来有一枚老黄杨圆雕,给他一起搬到老宅去。
那枚老黄杨圆雕大体只有三十公分高,雕的是弥勒佛,形态可掬,从雕法来看,要算罕见的精品。
这枚圆雕,他也不清楚价值多少,是当年沈淮的曾外祖父,也是东华地区在解放前首屈一指的民族资本家孙耀庭,所喜欢的物件;后因沈淮外祖母陪嫁到沈淮外祖父沈山的手里,也是沈淮母亲沈桂秀留下来的遗物之一……
既然是换过魂,沈淮不过是借着新的身份活着,对这个身体之前的人生并无特别的感情,对沈家——更准确的说应该是孙家,沈淮外祖父沈山、外祖母到海外后继承了部分遗产,但整个家族还是以孙家子弟为主——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感情,沈淮想着那枚老黄杨圆雕拿去给谭启平当下车伊始的贺礼,应是合适。
也不知道邵征从哪里知道消息,沈淮到钢厂后,他也就赶来厂里值班,以备沈淮随时要用车。
沈淮让邵征开车先送他回宿舍。
也不知道陈丹她们下午去了哪里,房门从外面锁上,看不到人影,也看不到狗影。这年头整外梅溪镇就没有几部手机,看不到人,也就无从联络。
沈淮换过衣服,就接着让邵征开车送他去老宅找那枚老黄杨圆雕。
沈淮让邵征将车停到公路边上,他顺着小道往下走,没到老宅就听到金子在那里吠叫,似乎给踢到,又呜咽起来。
“你个吃里扒外的骚货,不要以为你在镇上找了个姘头,翅膀就硬了。说到底,你不就是一个不会下崽的烂货吗。母鸡都会下蛋呢,你连个崽都生不了,还吃里扒外。”
一顿刺耳的叫骂声,隔着青砖墙就传了出来。
沈淮对这个声音不陌生,是他婶娘在撒泼,而且给她破口大骂的就是陈丹。陈丹嫁到孙家后,肚子一直都没有动静,不会下崽的母鸡,这大概在农村最难叫婆家忍受的。
要不是想着陈丹拿走的那两万多彩礼钱,他婶娘早就把陈丹扫地出门了,都不用陈丹主动跟他堂哥提离婚。
不过陈丹与堂哥孙勇的婚姻,也早就名存实亡了,沈淮不知道陈丹怎么一个吃里扒外法,叫他婶娘这么气急败坏的破口大骂?
沈淮往前走去,他不能看着陈丹给人这么欺负,即使欺负陈丹的人是他婶娘,也不行。
“老宅是海文跟小黎他们爹娘留下来的,在海文他爹过世前,这家都分好了。海文在的时候,也没见你们有脸来争;海文死了,老宅理所当然是留给小黎的。你们今天想把老宅明着抢过去,不是欺负人是什么?别家仗着权势,欺负人还知道欺负外人,你们倒有脸来了,却欺负起你们的亲侄女!你叫周围邻居说说,这是什么理?”陈丹显然不会叫婆婆的破口大骂丢了气势,针锋相对地哭诉。
沈淮听着院子里的动静,还有不少过来看热闹的邻居。
沈淮对他大伯家也是失望透顶,别人家亲兄弟相互帮衬,即使亲兄弟死了,也会尽力照应这边的孤儿寡母,然而沈淮他父亲病逝后,他大伯一心只想着将这栋老宅占过去。
老宅位于一处小塬子上,三面环水,砌了院子后,塬子里就剩下来零碎畦地,也不够给村里人分配,便成了他家的自留地,种上去竹树,平时也有很多鸟栖宿,在乡村里就显得风景独佳。又离下梅公路不远,岔道上去就是公交车站,交通也很方便。
沈淮虽然说在市钢厂不是太如意,在左邻右舍的眼里,他多少也是市钢厂里的一名干部。大家都说这塬子上风水好,早初他分家时搬出去在别地新建宅子的大伯,看着大小儿子都不争气,那就更眼馋这里,就想将老宅子拿回来改改自家的风水。
在他“死”之前,他大伯就宅子的事闹过好几回,闹得两相不来往;没想自己刚“死”,他大伯家就想仗势把老宅强抢过去。
“你整天不着家,在外面把我们孙家的脸都丢尽了,到时候说什么屁话。”一个粗沉的喉咙也紧跟着破口大骂起来,沈淮听得出是他大伯孙远贵的声音,“海文他爸当年那穷样子,娶不上媳妇,我做老大的才主动搬出去。不管我让不让出去,这老宅都有一半是我的。你说这宅子有小黎的份,谁也没说不是,左邻右舍都在这里,谁看到我说要把小黎赶出去?孙义要结婚了,家里没有房间,从老宅拿两间房当婚房,又有什么不应该?难道叫你把房子贴人去,就合理了。”
“你们怎么骂我无所谓,这房子是别人拿钱租去住的,村里也立了字据,你们不能就这样把人家东西丢出来。”陈丹说道。
“小黎有钢厂养着,缺那点钱?再说小黎都没有成年,要租宅子出去,也是我这个做大伯的来做主。你都不进孙家的家门了,轮得了你来做主?说村里立了字据,村支书在这里,你把字据拿给我们看看,看看是字据是小黎签的,还是你签出去贴人的。”
沈淮压制住心底里的怒火,推门进去,陈丹跟小黎两个人给一大群人围在里面,他大伯一家四口,气势汹汹的样子,似要将陈丹跟小黎吃下去;他早前搬过来的家具、家电,已经给人搬了出来,就丢在院子当中……
左邻右舍站在一旁看好戏,没有帮着说公道话的意思。
孙姓在孙家埭村是个大姓,村支书孙广武,跟他家也是一个老族里的人,三代之前还是亲戚,论辈分比他要长一辈,这时候袖着手站在一旁。
沈淮知道他大伯这些年承包了村里砖窑厂,跟村支书孙文武的关系密切,孙广武给大伯拉过来,分明是来拉偏架的。
“这房子是我租的。”沈淮站在院门口,像座山似的堵在那里,看着陈丹、小黎给他大伯家这么欺负,心里邪火压不住的往上涌,冷着脸,问道,“这里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什么我搬过来的家具家电,都给丢在院子里?”
“你是租房子的。”孙勇看到沈淮站出来,前些天有人说陈丹领了一个小白脸过来,他心里一直窝着刺,这会儿看到正主,而那张脸跟衣着打扮,叫他看了更窝心,撩着眼走过来,说道,“之前租房子给你的人,做不了主。你该找谁找谁去,反正这房子不租了,东西你请搬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