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浪蹄子们,嘶……你们杵那像个傻子,也不知道扶老娘一把。”黄妈妈圆圆滚滚,四脚朝天的摊在雪窝里,说话时痛得抽气,脸上青青紫紫的肿於着,面目狰狞。
那立在原地不曾挪动分毫的丫头们亲眼目睹黄妈妈这般狼狈的模样,心里乐开了花,面上却崩的严肃,忙一窝蜂的凑上来,七手八脚的将她架抬起来。
“来人,把这个傻子给我抓起来,老娘今天非要把她的屁打出来不可!”黄妈妈一直是二房跟前的红人,平日里何曾受过这样的窝囊委屈,牙根一咬,恨不得将眼前的常有喜撕成碎片。
宁霜支撑着晃晃悠悠的身子,刚走到常有喜跟前,正要张开双臂护住她,只觉两眼一暗,头脑晕眩一沉,就软瘫在地。
常有喜一惊,也顾不得再装着傻掩人耳目,腰一弯,一只手刚捞探到宁霜的衣角,背后四只手大力一怂,便将她牢牢挟锁住。
两个丫头小心翼翼的搀着黄妈妈走来,幸灾乐祸的笑着,等着看即将登台的好戏。
常有喜挣了几下,却迎面撞上黄妈妈肆无忌惮的反手一掌,厚雪俱寂了万籁声音,那一掌裹着瑟瑟寒风,空空冽冽的炸起。常有喜顿感两耳一鸣,右脸上火辣辣的五指肿痕。
她咬紧了干裂的唇,双目因疼痛沁出猩红,透过眼前几缕稀松的乱发,圆瞪着眼,如一只蛰伏于暗夜中虎视眈眈的猛兽。
常有喜是个孤儿,自小没有亲人的保护。看似祥和有爱的福利院,背地里却都处处是些欺软怕硬的毛孩子,一次次被人围堵在墙角打骂的多了,她自然学会了如何保护自己,还学会了怎样不留痕迹的报复别人。
她不是处处与人谦让和善的活菩萨,更不是打碎牙往肚子里咽的无能懦夫。她只懂得人善被人欺的道理,别人敬她一尺,她会反敬一丈,若别人胆敢冒犯,这笔账她定会斤斤计较的讨回来!
常有喜眸冻七尺寒冰,邪邪一勾,挑指轻轻拭去唇边盛放的几滴妖娆血花,滚着喉咙,一字一顿道:“好,很好。”声音低而沉,轻轻飘进夜色里,仿如一朵鲜血淬就的花,携着扑面而来的戾气瓣瓣绽开。
那双眸子如寂静燃烧着的熊熊烈火,冷不防地跌进黄妈妈两眼中,她心慌慌的一跳,后背上冷汗淋漓,竟被吓的一个踉跄后退。
这个相府的傻子小姐,似乎真的和往日里变得有些不一样了……她忽地想起钟叔一月前疯疯癫癫的迎着大雪跑回相府,面色青白,精神失常,嘴里嘟嘟囔囔说着胡话。
“三小姐变成恶鬼,要来复仇了……”
黄妈妈吓了个机灵,抬眼时觑过常有喜蓬头垢面的狼狈样子,见她仍旧恶狠狠的盯着自己,却没了方才令她如置地狱的那般感觉。
她只是一个踩了狗屎运,死而复生的傻子而已。
黄妈妈尚有余惊的拍了拍胸口,目光卷着讥讽嘲弄,愈加肆无忌惮的朝常有喜周身铺下来。
常有喜纹丝不动的立着,仿佛是个死人。那眸中由内而外的倔强阴冷如一柄架在脖子边缘的无形利刃,令黄妈妈心神不宁。
她又气又惧,凭空扬起一只肥大的厚掌,便又要往常有喜那鼓肿的右脸上挥扇去。
常有喜不躲也不避,两目涌叠如潮,那一掌捎着刺骨的朔风,却在距离她一寸外戛然而止。
“死丫头,你是活的不耐烦了吧!”黄妈妈一口唾沫啐到常有喜身后的小丫头脸上。
只见一个身材瘦弱的小丫头自常有喜身后轻盈而出,正是方才架拿住她的小丫头其中之一。
“黄妈妈您老人家请息怒,采儿这么做,可都是为了您老人家考虑。”采儿笑语甜甜,说着十分亲热的跨上黄妈妈的粗臂,樱唇一撅,挑眉在常有喜脸上徘徊片刻,又谄笑道:“您看,相爷还等着召见那个傻子呢,您如果现在出手打重了她,万一被相爷和大夫人看出她受了伤,那可不好,她再是个傻子,也是我们丞相府堂堂的三小姐,再说她那狐媚子亲娘当年独霸相爷宠爱,指不定相爷哪日想起了她,到时候她旧账重提,吃亏的还是您,黄妈妈大人大量,和一个傻子置什么气。”
黄妈妈贼眼骨碌碌几转,后知后觉的一番领悟,顿觉采儿的话十分有理。看她的眼神也亲近活络了许多,眉眼一展,一把将采儿的手攥进怀里,“说的对,瞧我都老糊涂了,等日后再慢慢收拾她也不迟。”旋即眼神一厉,仿佛要剜了常有喜。
“你们两个,带她去沐恩堂。”
两个丫头一应,便粗手粗脚的拽了她走。
常有喜眯了眯眼,暗里望了采儿几眼,见她穿一身水绿色的麻布罗裙,如一棵立在冬日残雪中渐渐抽芽的树,天然去雕饰,略显英气的柳叶长眉下明眸璀璨,四目不经意的一对,竟偷摸朝她弯出抹明丽的笑来。
两个丫头大力推搡着她往前走,她踩着趔趄的步子,转身的一瞬间悄悄自袖下勾出根手指,循着采儿方才的视线,将她诱到一旁雪地中昏迷不醒的宁霜身上。
常有喜在赌,赌采儿是个善良的人,赌采儿能看得懂她的暗示,赌采儿会救下宁霜。
沉沉的天幕上又飘起了簌簌飞雪,匝地无声。
采儿怔怔望着常有喜深一脚浅一脚的踩在雪窝里,那模样就像是一朵无根雪花,却偏偏不甘随风轻易陷于沉垢中,被世人踩于脚下,她瘦弱娇小的身子晃荡不定,可那步子却踩得分外规整坚定。采儿看了看昏在地上的宁霜,那一刻,甚至荒唐的觉得,这个为天下人耻笑的傻子小姐是个绝顶聪明的人,明珠蒙尘,只静待他日。
明珠也好,鱼目也罢,过了今日,她在相府的存在只会变得更加艰难被动。
采儿颇是惆怅的一声烟叹,不知怎得,竟有些惺惺垂怜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