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低叹一句,他停了脚步,垂眸望向纪从骁。纪从骁随着他的动作停住脚步,抬眼看去。虽然我经常喊你小朋友,可你到底不是个小孩儿。盛淮看着他,眉眼间带着昭然的担心与无奈,从骁,你得好好照顾自己,人的一生,实在是不长。没有人能一直叮嘱你惦记你。纪从骁被最后一句刺得心口生疼,却硬生生挑起唇角:小朋友和小孩儿有区别么?他错开眼,往前走去。意图插科打诨揭过这一个话题。只不过,惯来体贴的盛淮这一回却没能如他所愿。纪从骁往前走了四五步,身后依旧没人跟上来。脚步逐渐停下,唇边的笑也落了回去。他回身,瞧着仍旧站在原地的,逆着光神情不清的盛淮,扯了扯唇角,将所有伪装尽数抛弃。盛哥,如你所说。人这一辈子,没多少年好活。那为什么要活得那么累?顺着心,想做什么做什么,到该死的时候死就好了。盛淮看着他笑,看着他的唇角落下,看着他眸眼间的光亮瞬间熄灭,看着他站在灯光下,可整个人却仿佛拢进一团黑雾,再浓烈的光都到不了他的心中,点不燃他眼中的光。盛淮没有见过这样的纪从骁,但是,并不觉得突兀,甚至,意料之中。我发现我一直对你的误解很深。他顾左右而言他。误解了什么?纪从骁问。盛淮一点一点给他数着。最开始,我以为你明朗肆意。那只是我的伪装。盛淮弯了弯唇角,朝他走去。一步。再后来,我以为你是个小傻子,不懂防人。但其实,我只是一开始就做好了最坏的准备。两步。直到刚才,我都一直认为,你至少对自己的人生有些期盼和憧憬。那这误会大了。三步。还有更大的误会。是什么?我一直觉得你不是小孩儿,可实际上,还是个没长大的孩子。纪从骁茫然抬头,盛淮已经走到他的身前。近在咫尺,他看清眼前这个男人的表情。担心,无奈,还有纵容。要哭了。盛淮低叹,垂眸望进那双照不进光的眸眼,将那其中堆积满的风雨一览无遗。从刚才就开始注意,这家伙表情虽没有什么变化,但随着他的一字一句,随着他的一步步走近,那眸眼间的晦涩低沉逐渐堆积,周身刻意营造出的疏离感也愈加厚重。他抬手,轻拍他的发顶。那眸中灰暗,周身的疏离,尽在他这轻微的触碰之间,碎成一片一片,落了满地。是不是觉得我和你摊牌,是要与你断交了?是不是已经准备好接受这个你臆想中最坏的结果?是不是也要将倾注在我身上的感情尽数抽离?是不是很难过?他话音一落,便有水滴,落在两人脚尖的地面之间。他低声一叹。有时候,不是做好了准备就能从容淡定地接受,即便做好了准备,可等它真的到来时,却还是会难过,会伤心。因为这过程之中付出的感情不是虚假的。你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么凉薄寡情,你只是把自己也骗了过去,你只是以为自己不难过,不伤心。傻孩子。桃花眼里的水汽更甚,泪珠几乎不间断地从眼角滑落,落在盛淮的指尖,烫得他一阵心疼。抬手朝人张开双臂:肩膀借你靠靠。纪从骁张了张嘴,却没发出一丝声音。他只能摇头,好一会儿才艰难开口:会被拍。盛淮的怀抱仍旧敞开:我不怕,你怕吗?纪从骁到底坚持不住,往前一步,像之前那般,将自己尽数交到他的手中。直到被温热的怀抱拥紧,他这才深切明白,到底有多舍不得这个男人。哪怕明知这人已经窥得自己内心的黑暗与阴沉,哪怕理智告诉自己,他不是那样会弃之不顾的人,可听他一字一句拆穿,诉说着那些自己都不想面对的黑暗时,仍旧控制不住害怕,怕他和其他人一般,从此一走了之,退避三舍。没有谁不喜欢开朗的人,没有谁会喜欢阴沉的人。自从他被所有的同学拒之门外开始,他就明白了这个道理。于是,一个人孤单地过了三年,在学校没有人和他说话,没有人和他一起活动,更没有人会为他挺身而出,而在家里,除了无止境的逼问与苛责之外,剩下的仍旧是让人害怕到极致的沉寂与安静。他不知道该怎么办,也只能在看见别人阖家欢乐,三五成群的时候转开眸眼,也只能在安静又可怕的房间内将电视打开,让声音充斥满整个空间。直到后来,有人告诉他,戏里是戏,日常生活中,也不过是一场戏。于是,他学会将自己扮成他们最喜欢的模样,阳光热情,开朗又乐观,当真收获了不少朋友。但他知道,他们喜欢的都是虚假的纪从骁,一旦他心里的阴暗被知晓,那群人又会带着奇怪的眼光离开。所以从不敢显露真正的面貌,也从不敢奢求他们的真心。他什么都不要,只要热闹就好。只要,不再让世界里半点声音都没有就好。可是现在,现在这个人分明已经知道了他所有隐藏在表象下的真实面目,却没有离开。他朝他走来,朝他伸出手臂,朝他敞开怀抱,将他连着他的整个世界一块温暖。这个人怎么能这么好?好到他都要舍不得放下了。下颚抵在盛淮的肩头,纪从骁睁着朦胧的眼望向路边的灯,最终阖了眸。太亮了,亮得他连眼泪都控制不住。作者有话要说:晚上好呀小天使们~总算回来了,爬山爬得我腿都要废了qaq好的咱们说正题,先给你们吃点糖咳咳第37章 第三十七支玫瑰越野在国道上行驶,盛淮看着将手伸出车窗外,又重新恢复精神的小朋友不由弯起唇角。让他感受了一把夜风,这才将人喊了回来。纪从骁听话地收回手,但眼睛却仍没有停歇,左顾右盼环顾着周遭的风景。在大马路上丢了一回脸后,原以为便要回去了。没想到盛淮直接将他带到了附近租车的地方,让他给韩略发了条信息通知一声后,便干净利落将他打包上车,光明正大地翘了班。你要带我去哪?盛淮按着方向盘低笑:这会儿才想起来问?也不怕我把你卖了?纪从骁撇了撇唇,丝毫不把他的话放在心上:就你还会做这种事?不会么?盛淮反问。谁都可能,就你不可能,三观太正。纪从骁应了一声,继续转头望向窗外。不知何时车已经开上了盘山公路,灯光褪去,只有车灯打在不远处的地面,车身两侧,一侧是悬崖峭壁,而另一侧,是在夜色下黑影森然的高大树木,他的唇边撩起一丝笑,像私奔。三观正是不会私奔的。盛淮堵他。这可说不定,说不准为爱疯狂一把呢?又或者压抑太多,一次性爆发。盛淮低声轻笑。纪从骁将胳膊搭在敞开的车窗边,手指撑在额间,侧着头看着他。盛淮的样貌不算惊艳,第一眼瞧去,顶多让人觉得算是不错。但他属于耐看的类型,瞧得越久,越觉得那眉那眼,恰到好处。不由想起了第一次见面,厚重的窗帘掀开,这人靠在墙壁上,听见声音,抬起头来,眉目轻弯,从容又平稳。仿似三月春风,温雅和煦。他那时候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能够成为惊起他眸中波澜的原因,他更没有想过,这一缕春风,一吹,便吹到了自己心里,生根不动。意识到自己想了什么,纪从骁弯了弯唇角,认命地闭上眼。是了,早就在心里生根发芽,只差长成参天大树。可惜,直到今天,他才肯承认。早在见到模型上那一行字符时,眼眶的酸涩,心中的熨帖便已经昭然地显示了自己对他的与众不同,然而,自己将之解释为感动;而在对戏时,借着剧本和他唇齿交缠之际心中的甜意与那之后下意识不肯让他离去的挽留,被当做是入戏太深;直到医院里,被他拥着,即便是被勒得极紧险些喘不过气来,却依旧没有一丝一毫的推拒,满心满眼,只有对他的担忧与心疼,才明白过来,有些东西已经逐渐失控。于是,离开时不告而别,在之后以工作忙为借口逐渐减少了联系,企图和他保持安全的距离,企图将自己不受管束的心紧锁。原以为,已经收心了,原以为,所有的东西重新回到了掌控。然而,所有的伪装所有的自欺欺人尽数被他轻而易举摧毁。温暖的怀抱,低声的安抚,还有眸眼间始终不曾褪去的放纵与宽容没有谁能抵挡得了。即便对盛淮来说,那不是爱情。所有被压抑被克制的感情卷土重来,心中的那棵嫩芽破土而出,疯狂生长,直至郁郁青青。忽然想起,生肖大本营里有一篇同人文这样的描述【盛淮如水,温和包容。纪从骁像火,张扬肆意。世上没有谁能克制住纪从骁,也唯有盛淮,以柔克刚,以水克火,将他压得死死的半点不得动弹。】小姑娘写是写的不错,但太片面。她没有想过水火相克,是相向,而非单线。水能灭火,火也能将水汽蒸发,不论怎样,水火相交,注定会落得个两败俱伤车在山道上奔驰,耳边风声呼啸,鼻尖草木香萦绕,不知前路,也不闻不问,只随着身边这个人走,任他将自己带去天涯海角。当真像私奔。要真是私奔,那该多好?眸眼轻阖,他侧头靠着座椅,将脑海中所思所想尽数抛开,任由空气沉寂。纪从骁醒的时候,身上被人盖了件外套,盛淮已经不在车内。环顾四周,是一块半个足球场大的平台。一条山路直通,而另一侧,是深不见底的峭壁悬崖。他认出来了,这是《孔雀蓝》中贺斟和贺酌出意外的地方,也因此贺酌的嫌疑得以洗清。他稍稍转了转目光,便瞧见盛淮站在不远处,凝视着远方出神。夜色已缓慢退去,东方的天尽头破开一道白色,逐渐晕染而开。熹微的晨光落在他的身上,留出一道侧面的剪影,身姿笔挺,线条清晰。纪从骁拿出手机,打开摄像头,将这一幕彻底保存。随即推开车门下车。盛淮闻声回头,瞧他走来,勾了勾唇角:醒的及时,还没错过日出。纪从骁抬头望了望天,低声道:可还是错过了不少。盛淮随着他的动作仰头,看见满天逐渐淡去的星辰:总会有机会。他牵出一个笑,一些尘封在记忆深处多年前的过往蓦地跃上心头。曾经初次瞧见这漫天星宇时,他便想着要带一个人来瞧瞧,只可惜,邀请的话尚且来不及说出来,两人便已经分道扬镳。没想到这时隔多年,带来的人,竟然是纪从骁。但也不错,毕竟小朋友很好。黑暗被驱散,地平线上的白痕被渲染成一道橙红,逐渐蔓延,朝霞铺开了大半天际,将目之所及染成织锦般绚烂的颜色。不一会儿,地平线中间,有一处橙光大起,朝阳破开云层,霞光洒下,整个世界,被唤醒。每看一次,便觉得人实在渺小。在很多事物面前,人生这短短几十年,全然不值一提。盛淮感慨。你们都觉得人生太短,偏偏在我看来,这几十年,实在是太漫长。纪从骁哂笑一声。盛淮回头看他。你们总有无数想做的事,想吃的东西,想看的美景,或者想爱的人,可我对什么都不感兴趣,没有目标,没有憧憬,没有未来,对我而言,活着就是为了活着。纪从骁靠在平台边的石柱上,最后瞧了眼壮阔的日出之景,随即丝毫不留恋地将目光转回盛淮身上。看着他原本舒展开的眉宇因为这一句话重新折起。那你想要什么样的生活?盛淮问。我想有人陪着我,一直陪着我,永远不会离开。纪从骁盯着盛淮,收了惯日里的嬉笑怒骂,目光濯濯。他的神色认真而专注,让盛淮不自觉产生了一种错觉,错觉他是在对自己说出的这句话。然而下一秒,那双眼移开。纪从骁扯了扯唇角,自嘲道:但我知道,这不可能。盛淮看着他唇边的笑,只觉得心中不是滋味。蓦地想起当初深夜里,他对贺斟贺酌关系明显的羡慕,以及被自己揭开结局之后丝毫不曾遮掩的失落与茫然。忽然反应过来,那会儿他便是这种想法,不然,什么样的人会艳羡双重人格的不离不弃?他不知道为什么纪从骁小小年纪,就会有这么悲观的想法,他也不知道纪从骁到底经历过怎样的炼狱,然而他同样不可能去问,他清楚地知道,哪怕自己问出口,也绝对不会得到想要的答案。盛淮捏了捏鼻梁,头一回觉得心中一阵烦闷。他压抑着心中郁气,抬手用力压上身边人的肩膀:你听着,我再说一遍。你不会是一个人,你终究会找到一个人,陪你走完这后半生,你会因为他对这个世界重新建立兴趣。哪怕是在炼狱,也会有人愿意陪着你。那你会吗?青年的话立即追了上来,快得盛淮都来不及反应。纪从骁仰着头看着他,唇线绷紧,一字一句重复,如果是你,你会吗?我会。盛淮点头,他珍而重之地承诺,即便这只是个虚无的假设。纪从骁没有回答,只垂下眸轻声笑了笑,然后抬手拨开了盛淮按在他肩膀的手掌。夜游结束,该回程了。他转身往车里走,声音带笑,动作散漫又潇洒。是无数粉丝趋之若鹜的模样,却不是盛淮熟悉的那个纪从骁。盛淮瞧着他的背影,眉心紧拧。作者有话要说:明确开窍了一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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