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唐蘅愣了一下:喜欢什么?喜欢,女孩儿,李月驰的语气有些迟疑,仿佛他很抱歉似的,我不是同性恋。唐蘅险些脱口而出:好巧啊,我也不是!但他堪堪忍住了,仅剩的理智告诉他,没必要再撒谎。李月驰知道了。好吧,的确如此,从某一刻开始,他喜欢上他了。因为喜欢他,所以想给他钱;因为喜欢他,所以没法看着他挨打;因为喜欢他,所以就算他有女朋友他也认了,只当自己倒霉。从小到大,他总是被喜欢被追逐的那个,因为李月驰,第一次知道喜欢一个人是件如此有损自尊的事情。但李月驰这是什么意思?明确拒绝他,要他死心?还是说,李月驰以为他是想花钱买他?可笑的是他最多最多只想过花钱叫李月驰和他拍几张照片,为了向付丽玲证明他确实是gay。原来李月驰想得比他还远,还大胆,还无耻。可能他在李月驰心里就是这样一个人?李月驰这人是不是他妈的仇富啊?只是一两分钟,手心的汗就变成冷汗。唐蘅嗤笑一声:你连这都看出来了?李月驰沉默不语。对,我就是想花点钱找个消遣,唐蘅说,放假么,无聊。李月驰还是不说话,四周太暗了,也看不清他的脸。其实我根本没想让你还钱,当然了,你得给我点别的。你想要什么?你觉得你有什么。你不说话,我当你默认了。唐蘅已经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了,脑子里竟然只剩一个念头:李月驰是直男,那么他是永远都没有机会了吧?既然没有机会,何不抓紧时机,及时行乐?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机不可失失不再来。他在livehouse里喝了半听青岛啤酒,只半听,放在平时就和没喝一样。但是此刻那暖洋洋的江风一吹,酒精好像从他身体里蒸发出来,醺得他恍恍惚惚,仿佛醉了一场,又委屈,又难耐。唐蘅慢慢地向前挪了一步。又一步。反正他在李月驰心里已经是个混蛋了吧?那就再混蛋一点。就这一次。他没有妄想,他知道李月驰有女朋友,不是同性恋。两个人的身体几乎贴住,李月驰身上仍有隐隐的血腥味。唐蘅颤抖着抬起手,先是右手指尖,再是掌心,直到整个手掌都落在李月驰的肩膀上。他知道这一次过后,他和李月驰就连做朋友的机会都没有了,但是这样正好,他不知道自己怎会有这样的想法既然他和李月驰做不成恋人,那就最好老死不相往来。他受不了李月驰以恋人之外的身份在他眼前晃来晃去。李月驰的肩膀很薄,锁骨凸起来,像硬质的刀脊一样硌着唐蘅的手心。唐蘅的嘴唇也开始颤抖,他应该贴上去吗?去吻李月驰的嘴唇,从哪里开始?他没和人接过吻,下巴,还是嘴角?凑得这么近,他看见李月驰下巴上的没剃干净的胡茬,还有他略微发肿的嘴角,疼不疼?唐蘅兀自犹豫着,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不会,还是不敢,抑或是不忍心。下一秒,他忽然看见李月驰扬了扬眉毛。紧接着一只手掌摁住他的后脑勺,直把他摁向李月驰的脸他碰到了李月驰的嘴唇。干燥的,凉冰冰的嘴唇。第29章 史前的夜空这个瞬间唐蘅什么都没想,只觉得眼前黑光一闪这个词似乎奇怪了些,怎么会有黑色的光?但确实就是黑光一闪,好像电影放映结束的刹那,屏幕骤然黑下去。无边无际的黑色漫上来,那是史前的夜空。两秒,或者更久一点。唐蘅意识到,他看见的是李月驰的瞳仁。李月驰松手,唐蘅猛地后退一步,动了动嘴唇,却说不出话。这两片嘴唇刚刚才贴住李月驰的,唐蘅反应不过来,仿佛大脑、声带、口腔这三者彼此独立了。李月驰面目沉静,看着他:你满意了?好一会儿,唐蘅才懵懂地说:什么?你给我钱,不就是想这样么?李月驰语速很慢,慢条斯理地,这样够不够?我再多的也没有了,李月驰笑了一下,我接受不了,这是极限。所以他的意思是唐蘅抬手,茫然地摸了一下自己的嘴唇,还是薄薄两片,除了有些颤抖,一切如常。所以他的意思是,这是他能所满足他的极限?现在他给了,而他接受了,就结束了。唐蘅小声说:我不是这个意思。不是什么意思?我不是想花钱换这个。只有这个,李月驰摊开双手,又重复一遍,这是极限。唐蘅愣愣地,仍然反应不过来,不明白为什么就成了这个样子。一颗时快时慢的心好像撞在南墙上,轰然一声巨响,什么都破碎了、冷却了。明明刚才他的手摁上来的时候,掌心是温热的。唐蘅又退一步,说:我走了。他的声音又轻又低,几乎被此起彼伏的江声掩盖。李月驰还是那么平静:今天谢谢你们。不是你,只是你们。唐蘅转身欲跑,李月驰又说:那个调研你不用来了,会加上你的名字的。唐蘅背对他,身体又僵了一下。当唐蘅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坐在出租车上。车开出很远了,隔着车窗,还能隐约看见熠熠生辉的长江大桥。唐蘅只望一眼就迅速收回目光,他恍惚地想着自己和李月驰的关系怎么就成了这样?他承认他后悔了,就算做不成恋人,哪怕做朋友做同学也可以,只要他还能看见他。但是现在什么都没得做了。从小到大,从没一个人像李月驰这样对他为了撇清和他的关系,李月驰,一个直男,甚至吻了他。这像什么?像打发叫花子,好菜好饭招待一顿,然后说,你不要再来我这乞讨了,多的没有了。最要命的是唐蘅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他没有对他出柜,没有对他表白,连他的手都没碰过。他只是想借他一笔钱,让他不用再挨打。原来在这个世界上,对一个人好,也会成为罪过吗?出租车停下,启动,转弯,驶上横跨长江的武汉大道。夜色中看不见江水,只能看见货轮的点点灯火。唐蘅不知道李月驰去了哪里,也许是回医院了?他知道在此之后,他大概不会再见到李月驰了,其实他们才认识了不到十天,那些时间像武汉雾濛濛的月光一样,散落在漆黑的江面上,都成了碎片。唐蘅捂着胃,额头渗出些汗珠。他对司机说:师傅,停车。你怎么了?司机立刻紧张起来,是不是喝多了?没,但我晕车的毛病犯了。你等等啊,前面就能停了!唐蘅不说话,紧紧按住自己的胃。平时出门他都尽量坐地铁,或者贴了晕车贴再打车,而今天原本可以坐2号线回汉大,但是太晚了,地铁已经停运了。出租车总算停下,唐蘅拧开车门冲出去,蹲在草丛边干呕。胃里翻江倒海,偏偏又吐不出来,生理性眼泪涌出来糊了满脸,别提有多狼狈。司机等了一会儿,走过来关切地问:没事吧?要不要我把你送医院去?唐蘅哑声说:没事,最终也没吐出来,唐蘅掏出钱包,就到这吧,我走回去。啊?司机说,那还远得很嘞。唐蘅摇头,示意不要紧。这一晚,唐蘅从岳家嘴走回了汉阳大学,他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只看着路上的车越来越少,店铺都打烊了,唯独剩下24小时便利店亮着灯。他在一家7-11买了矿泉水,喝一半,剩下一半浇在脸上,t恤被淋湿了。继续走,脚上磨出血泡,一身大汗,t恤湿透了。到家时手机电量早已耗尽,唐蘅看都不看,精疲力竭地扑在沙发上,沉沉睡去。也许是太累了,他什么梦都没有做。一觉睡到阳光明媚的下午,唐蘅被保姆的开门声吵醒。他摁了摁手机,没反应,才想起来还没充电。王阿姨,唐蘅皱眉,几点了?四点多啦!王阿姨连忙接了杯水递给唐蘅,怎么搞的嘛,嗓子哑成这样,上火了?可能是吧嗓子确实沙哑得厉害,不只是嗓子,整个人都钝钝的。我给你熬点绿豆粥?解暑去火的。好,谢谢您。你这孩子,三天两头在外面吃,能不上火嘛,王阿姨一边收拾房间一边说,今晚就在家吃吧,阿姨给你做好吃的,啊。唐蘅起身去卫生间冲了个澡,他把水温调得很低,整个人清爽许多。王阿姨已经把房间收拾干净了,此时正在厨房准备晚饭。唐蘅把手机开机,立刻收到一连串消息。有同班同学的,问他过几天去不去长沙旅游;有玩乐队认识的朋友,邀他去看他们的专场演出;当然消息最多的是安芸和蒋亚,这两人约好似的,从中午开始,一个短信轰炸,一个电话轰炸。唐蘅拨了蒋亚的号码:怎么了?操,你还活着啊!蒋亚骂道,我俩就差报警了!滚吧,你还有空管我?这话说的,咱是那种见色忘友的人么,蒋亚暧昧一笑,紧接着又问,你嗓子哑了?嗯,唐蘅说,吹空调吹得。我靠你不是吧,安芸的声音传过来,明天晚上有演出啊!能不能改成后天?后天周一!周一不行?倒也可以,但你不是要和小沁他们走访吗?唐蘅沉默两秒,低声说:我不去了,以后都不去了。啊?安芸愣道,为什么?不想去了。那唐老师同意啊?再说吧,唐蘅有些烦躁地转移话题,你俩今晚有安排吗?蒋亚说:这不等您指示呢。来我家吃饭吧,吃完看电影,斗地主也可以。没问题!蒋亚欢呼,我想死王阿姨的粉蒸肉了!第30章 不是一路人那天之后,唐蘅删掉了李月驰的手机号码,也不再去参加大伯的项目,再没见过李月驰。生活骤然拨回到认识李月驰之前的状态不知道为什么,唐蘅觉得那是很久之前的事了,久得令他感到陌生。进入八月,暑假还剩整整一个月,武汉的夏天仿佛没有尽头。唐蘅考了一次托福,成绩足够他申请所有理想的学校,留学的计划算是又进一步。这之后他彻底闲下来,天气太热,他只在傍晚时出门,要么去排练,要么去演出,要么和蒋亚安芸坐在livehouse或酒吧里听歌。唐蘅又见过几次田小沁,他不知道李月驰是怎么向她解释的,总之两人见面时,田小沁并没有问过你怎么不来走访了之类的问题,她总是那样温温柔柔的,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也许对她来说,的确算不上发生了什么。也许对李月驰来说,同样如此。八月初的一个夏夜,他们三个又和田小沁在一起吃饭,照旧是大排档:小龙虾,热干面,炒花甲,和一盘一盘的烧烤。四人都吃得汗津津的,一半因为热,一半因为辣。桌上的饮料喝完了,安芸自告奋勇去买新的,蒋亚假惺惺地说:这种事哪能让女孩子去啊,我来我来!屁股却牢牢粘在椅子上,一动不动。安芸在田小沁面前总是格外勤快,便也配合道:还是我去吧,你们想喝什么?我要可乐!蒋亚说,冰的啊!安芸隐隐翻个白眼,语气十分温柔:那小沁呢?冰红茶就好,田小沁温声说,辛苦你啦。唐蘅你呢?雪碧吧。唐蘅你叛变了!蒋亚怒目圆睁,以前不都和我一起喝可乐的么!可乐杀精啊,安芸凉飕飕道,你还是悠着点吧。蒋亚一时没反应过来:啊?真的?唐蘅说:没什么,我就是喝够可乐了。唐蘅本不是话多的人,现在比以前更沉默了。安芸去买饮料,桌上只剩下蒋亚和田小沁在聊天。蒋亚嘀咕道:安哥这一天天,阴阳怪气的呢?田小沁笑眼弯弯地看着他:其实我早就想问了什么?为什么叫安芸安哥啊?啊,她比我大一岁么,我和唐蘅一级的。那为什么是哥嗨,说来话长,蒋亚抓起一串烤牛油,我们仨认识的时候,唐蘅和安哥准备组乐队,招一个贝斯手,我就去了。诶,你不是打鼓的?我当时就想碰碰运气,没准他们也招鼓手呢?蒋亚笑得有点憨气,我就去了,然后安哥说,不招鼓手,她打鼓。我当时就嘴欠了一句,没见过女孩儿打鼓能打好的,安哥急了,要和我比solo,我说比就比啊,安哥说,谁输了谁给对方鞠躬道歉叫哥。田小沁大笑:怎么这么幼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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