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李月驰:真的唐蘅:为什么说这个?李月驰:不为什么唐蘅无言,愣了半分钟,忽然觉得他应该找个理由把对话继续下去。于是他给李月驰转了十五块五毛钱。李月驰:?唐蘅:晕车药和矿泉水。李月驰:不用唐蘅:为什么?李月驰:中华唐蘅:哦。想了想,又说:那你记不记得你欠我的钱?李月驰:什么?唐蘅:2012年6月13号,我睡着的时候你把我兜里的五十二块八毛拿走了。李月驰不回话了。等了五分钟,仍旧不回话。唐蘅有些懊恼地想,为什么要提这件事?见到李月驰之后,他总是说一些很蠢的话,问一些很蠢的问题,这不像平时的他。唐蘅放下手机,打开电脑批改了四份学生小组作业,又为白天的参观写了记录。十一点半,他关掉电脑,准备睡觉。手机屏幕黑着,并没有新消息。唐蘅没有在睡前检查手机的习惯,他只是关了灯,躺在床上,而手机还在书桌上。他觉得自己整个人都醺醺然的但他分明没有喝酒。正出神时,手机在木质桌面上嗡地一响,黑夜里格外清晰。唐蘅霍然坐起,说不出为什么,他觉得这是李月驰的消息。一条语音消息,时长两秒。经电流传来的声音有几分沙哑,似乎又带些酒后的疲倦,李月驰低声说:睡吧。翌日清晨,又是晴天,唐蘅背着双肩包走出酒店餐厅,尚未到集合的时间,四处都是闹哄哄的学生,他想找个安静的地方独自待着。然而没走几步,就看见孙继豪被好几个男学生团团围住,只露出乌黑的头顶。其实,若不是听见了孙继豪那字正腔圆的普通话,唐蘅大概看不出是他。某个男生雀跃道:豪哥!待会你把我和阿宁分到一组啊!拜托你了拜托你了!孙继豪:哟,什么情况啊你们?其他男生起哄:豪哥你没看出来吗刚才阿宁给他送防晒霜诶!回澳门了必须让他俩请客!男生不好意思道:你们都给我小点声哎,对,小点声小点声,唐蘅看不到孙继豪的表情,只听他叹了口气,孩子们啊,我和你们说个事,你们记在心里就行了别说出去啊一众男生:啊?孙继豪语气很哀惋:你们唐老师啊,以前有个女朋友,就是贵州人。可惜她去世了,唐老师到了贵州就总会想起她,心里很难过的你们尽量别在唐老师面前提谈恋爱的事,好吧?天啊!靠,不提不提!记住了!哎原来是这样,我就说唐老师这两天那么深沉唐蘅:唐蘅决定趁他们没发现他之前,走得越远越好。然而他一转身,目光直直对上一双眼睛。李月驰满眼揶揄,抱着手臂,冲唐蘅做了个口型:谁、死、了?第6章 抓不住青天白日下,唐蘅感到两眼一黑。李月驰穿着昨天的灰色夹克,早晨风大,他的领子立起来,掩住小半边脸。做完那串口型,他也不说话,只是站在原地,看着唐蘅。孙继豪哎了一声,战战兢兢唤道:师弟?孙老师,李月驰笑着说,早上好啊。早早早,诶小李你怎么来了师弟,你吃完饭啦?等等,我有个事和你说,师弟!唐蘅没理他,大步流星地走了。准确来说,逃了。李月驰没有追。一刻钟后,唐蘅坐在越野车后座,车队整装待发。眼见前面的车已经开了,唐蘅问司机:怎么不走?司机扭头瞥唐蘅一眼,表情有点疑惑:咱们还差个人呀,领导。谁?小李这不就来了。他话音未落,副驾门被打开,李月驰俯身坐进来。他和司机打了招呼,然后从兜里掏出一只药盒,面无表情地递给唐蘅。唐蘅愣了两秒才接下,忽然想起昨天的晕车贴用完了,今天根本没贴。不,不对,重点不是他又给他一盒晕车贴。你怎么在这?也顾不上司机了,唐蘅问。李月驰:我是你们进村走访的向导。你?他们进村确实需要向导,一来逐户走访得有人带路,山区的民居不像平原一户挨着一户;二来有时和村民沟通不畅,需向导在中间帮忙。但是按照规定,向导须是本村村民。李月驰背对唐蘅,平静地说,你们今天去半溪村。嗯。我家住那。半溪村,位于印江县城西南,驾车前往需要两个小时左右在2015年修建公路之后。15年之前呢?唐蘅望着窗外起伏连绵的高山,忽然难以想象这条不宽的公路是两年前才修好的。那会儿都是土路噻,难走得很,司机非常健谈,我老婆的表妹夫就是这个村的,零七年出去打工,跑到温州,一走就是五年啊!好不容易赚了点钱,他老娘又病了,就是那种急症嘛。紧赶慢赶回来见最后一面,结果路上泥石流,最后也没赶上越野车已经驶出县城,行驶在平坦的沥青公路上,然而公路两侧除了山还是山,远处暗碧连绵,近处可见灰褐色的岩壁嶙峋起伏,唐蘅发现自己很难想象这种地方如何居住。越野车驶进隧道,短暂的十几秒钟里,视野陷入黑暗。唐蘅听见自己的声音:你以前从家去武汉上学,怎么走?光明复至,李月驰说:搭别人的车到县城,坐汽车去铜仁,然后坐火车。很麻烦吗?还好。那当然麻烦啦!司机接过话头,老师您是城里长大的吧?是。您不知道我们这地方,都说想致富先修路,一点错没有!司机打方向盘转弯,唐蘅看见越野车两三米之外,即是笔直的山崖,这么说吧唐老师,以前路还没修好的时候,从半溪村到县城,路况正常,那也得一整天都是山路,绕弯嘛!唐蘅望着李月驰漠然的侧脸,不知该接什么,只好说:幸亏路修通了。是啊!都是国家政策好,你们澳门也好,我们真的要谢谢你们司机憨厚地笑了笑,感慨道,我们这地方实在是太穷了,人在山里,走不出去啊。越野车穿梭于群山之间,晴天风大,有时行至没有沥青公路的地方,尘土便爆炸般扬起来,唐蘅不得不关上车窗,很快,玻璃上覆盖了一层褐色的灰尘。接近一百八十度的转弯一个接着一个,虽然贴了晕车贴,但唐蘅还是感到几分眩晕,闭上了眼。又经过一个隧道,不多久,司机忽然将车停下。唐蘅睁开眼:到了?还有半个小时吧,前面的怎么停了,司机将脑袋探出车窗张望,喊了一声,怎么啦?晕车!前一辆车的司机远远回应道,学生吐了!唐蘅推开车门:我去看看。前一辆车上坐了四个学生,唐蘅走过去时,看见一个澳门女生蹲在路边,脚边立着一瓶开过的矿泉水。好点了吗?唐蘅问她。吐完好多了,老师,她的声音很小,有些委屈的样子,明明吃了晕车药这个地方的路,太绕了。尽量克服吧,也就来这一次你歇会儿,我们十分钟之后再出发,唐蘅从兜里摸出一片晕车贴递给她,贴上这个。啊,谢谢老师唐蘅转身,当即愣住。李月驰站在距他不远的地方,他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跟来的。李月驰说:唐老师,您能不能来一下?当着学生的面,倒是很礼貌。唐蘅走过去,两人在路边站着,几步之外便是悬崖。李月驰说:歇会吧,然后从兜里掏出一盒烟,正是唐蘅买的中华,来一支?学生们也都下车了,远远近近地站在公路上透气。按说当着学生的面不该抽烟,但此时此刻,唐蘅竟然无法拒绝李月驰,他知道自己有些心虚。唐蘅含住一只烟,李月驰掏出打火机,另一只手弓起来挡风,为他点燃了。唐蘅问:你不抽?李月驰摇头。唐蘅只好独自吸了口烟:没想到这么远。是啊,李月驰笑了一下,你说你何必来这受罪?唐蘅捏着烟的手一顿,心想,他果然听见那句话了。既然只来这一次,不如干脆别来,你不是晕车晕得厉害吗。李月驰还是笑着,笑意却没有抵达他的眼睛。我是说她,她只来这一次不是我。那你还会来吗?几步之外便是悬崖,清晨的山风分外凛冽。唐蘅盯着那悬崖,几秒后,身旁李月驰忽然说:别害怕。我没有。你怕我把你推下去,李月驰向前跨了两步,变成面对唐蘅、背对悬崖的姿态,这样好了吗?只有你能推我下去。唐蘅心头一震,低喝道:我不是这个意思!这样咱们都放心,李月驰却说,毕竟我是捅过人的。唐蘅说不出话,只觉得心惊胆战。山风把李月驰的夹克下摆吹得猎猎鼓动,唐蘅暗自估算,如果下一秒李月驰跳下悬崖,以他的反应速度和他们之间的距离,是足够他抓住他的。可是李月驰怎么会跳下去呢?他在想什么?能不能问个问题?你问。也许连唐蘅自己都没有察觉到,他的声音有些颤抖。你为什么来石江?工作,唐蘅顿了一下,原本不该是我,有个老师住院了,临时换成我。你就同意了?开始我不知道是石江。知道之后呢?我想,唐蘅艰难地说,我想也不会那么巧,就碰见你吧。嗯,李月驰若有所思,是你运气不好。再见面是好事。反正你也不会来第二次。唐蘅知道自己没法否认。一片白而长的云从空中掠过,遮住阳光。天色暗了几分,风似乎变得更大了。在刚才的某个瞬间,那念头的确一闪而过:李月驰不会把他推下去吧?毕竟他应该恨他的,当然也不只是他,还有他大伯,他们一家。如果没有遇见他们,李月驰的人生不会是这幅样子。他不是说李月驰很坏,只是,如果李月驰真的把他推下去,也情有可原。那你怎么会在澳门?李月驰又问。毕业的时候那边学校在招聘,就去了。就这样?就这样。李月驰垂着眼,兀自摇头。他只是问了几个问题,语气甚至有些咄咄逼人,可唐蘅看着他,却无端地感到一阵悲伤。唐蘅,李月驰说,你知道澳门为什么会给贵州扶贫么。唐蘅愣了一下,猛地反应过来他叫他的全名。重逢以来第一次。因为国家政策?还有一种解释,李月驰认真地说,昨天我才知道澳门的饮用水源来自西江,西江上游流经贵州,新闻上说,澳门给贵州扶贫,是因为共饮一江水。这样吗。共饮一江水。所以从他决定去澳门工作的那一刻起,此行的重逢就已经安排好了?唐蘅心中百味杂陈,扯起嘴角勉强笑了笑:那真是很巧。是啊。李月驰的目光越过唐蘅,向前一辆越野车望去,唐蘅也扭头望过去,看见那个晕车的女孩子仰头喝了几口矿泉水,然后钻进越野车里去。想必是没什么事了。马上就能出发了,李月驰压低声音,咱们打个赌怎么样?这么巧再见面,不赌一次可惜了。唐蘅迟疑道:打什么赌?我倒退三步,如果踩空了,你也来得及拉住我,相当于救我一命,以前的事咱们就两清。别开玩笑了如果我没有踩空,李月驰停了两秒,你就和我在一起,直到回澳门。唐蘅浑身一震,险些以为自己听错。可是李月驰的神情太认真了,认真到每个字都像清脆的钢锤,铿锵地砸进唐蘅的耳膜。可是这算什么,他还是在耍他吧,或者说气话?李月驰,你听我说,以前的事,我知道你有委屈唐蘅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温和,我不知道你对未来有什么打算,但我可以一,李月驰倒退一步,面色平静如常,紧接着又一步,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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