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俊和高阳公主的马车在承天门外停住，新婚夫妻两个下车，在一长溜内侍宫女的服侍下，联袂前往李二陛下的寝宫。而十几辆运载各式礼物的马车则被引往一边的角门，在接受严格的盘查之后，才会准许进入太极宫。</p>
春暖花开，太极宫里春意盎然。</p>
李二陛下的王牌心腹老内侍王德在前引路，微微侧着身子，一路与房俊说着话儿。</p>
人老成精，何况是王德这样七巧心肝？</p>
现在的房俊，崛起之势已然势不可当。未及弱冠的侯爵、国公，王德见过不知多少，但是这么年轻的一方大员，负责的还是陛下极为重视的东征筹备事宜，就不能不令王德另眼相看了。</p>
可以预见，只要在未来的东征之中做出相应的成绩，返京之后必然高升为部堂级别的高官。在长远一些，一个宰辅的位子几乎就是板上钉钉……</p>
“听闻王总管的老家便在杭州？”房俊随口问道。</p>
王德笑得一脸褶子：“难为驸马还知晓奴婢的身世，正是苏州昆山脚下的一处村庄。当年家里穷，兄弟姐妹也多，家乡又遭了水灾，眼见养不活了，家父便将奴婢送到长安，净了身进了宫，后来又被前隋文皇帝送给了先帝。这一晃眼，好几十年都过去了……”</p>
王德很是有些感慨，不过并未抵触谈及有些悲惨的往事，忆苦思甜从来都是交心的好套路，可以轻易的拉近关系，放松戒备。</p>
房俊笑了笑，感叹了一句：“宁为太平犬，不做乱世人……”</p>
王德啧啧嘴，佩服的拱拱手：“驸马果然文采天纵，一句话，道尽了乱世人命贱如狗的悲哀和不幸。”</p>
高阳公主踩着碎步仪态端庄，俏丽的脸上并无多少表情，只是听到这句话，抬起眼眸看了房俊，眸中光彩迸现，满是自豪与爱恋。</p>
房俊信步而行，闲庭信步，笑着摆摆手：“您老吃的盐比某吃的饭都多，怎敢在您来面前卖弄？对了，不知家中还有何亲人？某即将开赴江南，您老也知道某的封地就在华亭镇，距离昆山只是一步之隔，若是有何需要照拂的地方，但说无妨。”</p>
王德微微躬身，感激道：“谢过驸马爷。只是家中兄弟姐妹皆已故去，只有一个侄子，却又是无才无德的庄稼汉，上不得台面。奴婢给他购了几亩薄田，辛勤劳作，靠天吃饭，虽然清苦一些，却也胜在踏实。”</p>
对于房俊的关心，王德甚是感激。</p>
自先帝以至当今陛下，对太监的约束非常严厉，即便是王德这般心腹的大太监，等闲亦不可结交外廷，更不能参言政事。王德可不敢真的就拜托房俊什么……</p>
再者说了，若是房俊有心，何须王德张口相求呢？</p>
房俊便挑起大拇指，赞道：“老人家果然睿智，看透世情真谛啊！”</p>
多少人骤富乍起，第一时间便会抬举亲友。财富、官职，拼了命的往回捞，唯恐旁人不知其有多大的能耐，可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p>
但是往往这是最坏事的行为！</p>
昔日乡间一穷叟，你就算给他金山银山、权倾一方，水平、素质放在那里，就能一夜之间成为上层人物了？非但不可能，反而极易成为旁人拉拢攻歼的对象……</p>
如同王德这般只是给乡下的侄子买上田地，做一个富足的农家翁，反而是最好的做法。</p>
王德淡然一笑：“驸马过誉了，老奴也就是一个阉宦，哪里有什么睿智？不过是随遇而安，只求得处置安然罢了。”</p>
房俊摇头道：“阉宦又如何？没人愿意自残身躯而求富贵！说到底，不过都是为了活命的一个法子而已。人间百态，只求心有日月问心无愧，又岂不比那些道貌岸然实则满肚子鸡零狗碎的所谓文人墨客强的多？”</p>
诚然，太监因为身体的残缺，导致心态会与普通人产生极大的变异。因为无后，做起事情来毫无顾忌，往往会成为极其阴险残暴的祸害。</p>
但凡事都要辩证来看。</p>
那些道貌岸然的文人，就真的比太监光风霁月、阳春白雪不成？</p>
汉朝的太监历史闻名、遗臭万年，可汉朝的官员，也特么没几个好东西！</p>
拥有远超时代的见识，看待问题的角度自然不同。</p>
王德感动莫名。</p>
正如房俊所说，若不是活不下去，谁愿意一刀切了自己，断送了一辈子的光明，做一个注定要在阴暗里腐朽糜烂、惹人厌弃的阉人？</p>
可世人却从不会去可怜这些去势之人，在世人眼中，只要说起太监，那必然是阴阳怪气、凶残暴戾、为非作歹、祸国殃民的存在，万众唾弃……</p>
深深看了房俊一眼，王德垂下头，并未说些感激的话。</p>
有些话不必说出来，记在心里就好……</p>
当然，见识过大风大浪的王德自然不会因为房俊的一番话就产生什么“士为知己者死”的可笑想法，但是一定程度的好感却是必然的。</p>
言谈之间，来到神龙殿门前。</p>
王德微微躬身说道：“陛下有旨，公主殿下与驸马来到，入内即可，不许旁人侍候。殿下，驸马，请！”</p>
高阳公主微微一福，柔声道：“多谢大官。”</p>
房俊亦抱拳点头，与高阳公主联袂登上神龙殿门口的台阶。</p>
王德稍稍站了一会儿，看着房俊的背影略微失神，然后才悄然退开。</p>
高阳公主莲步轻摆，看了看四周，低声问房俊道：“郎君为何要结交王大官？”</p>
房俊哂笑道：“大唐律令，外臣不得结交内侍。这个罪名可不小，娘子莫要害我……”</p>
“懒得理你！”高阳公主翻了翻眼睛，露出一个不屑的眼神，加快了脚步。</p>
大殿内焚着檀香，清幽淡香。</p>
李二陛下一袭常服，端坐在锦榻之上，正捧着一本书看得津津有味。</p>
房俊夫妇一起拜倒在地：“儿臣，见过父皇。”</p>
李二陛下将书册放在手边，展颜笑道：“毋须多礼，漱儿，赶紧到父皇身边来，让父皇看看是否瘦了？”</p>
高阳公主乖巧的起身依偎在李二陛下身边，笑容明媚道：“父皇真是的，您当房府是龙潭虎穴还是穷山恶岭啊，这才三天的功夫，怎么就瘦了？”</p>
李二陛下婆娑着女儿的头发，一脸宠溺：“虽然只是短短三日，可是在父皇心里，却如同三秋一般，每日牵肠挂肚，简直度日如年啊，就等着你回门儿呢。”</p>
“父皇……”高阳公主柔声喊了一句，清亮的双眸已经盈满了水汽。</p>
李二陛下收拾心神，拍了拍高阳公主的香肩，笑道：“去各位娘娘那边转转吧，休要做出这幅小儿女姿态，免得房二这个夯货笑话咱们妇女！”</p>
“哼！他敢？”</p>
高阳公主抬起雪白尖俏的下颌，一脸傲然。</p>
李二陛下失笑道：“好，果然是某李世民的女儿，有气魄！”</p>
高阳公主细细一笑，起身轻盈的走出宫殿，去往各位妃嫔的住处派送礼物。</p>
房俊一脸郁闷，不满的看着李二陛下。</p>
有您这样当爹的么？公然鼓励闺女欺压女婿，还有没有人权了……</p>
李二陛下坐直了腰杆，笑眯眯的看着脸色不豫的房俊，笑问道：“怎么，朕支持自己的闺女硬气一些，你小子可是不服？”</p>
房俊撇撇嘴：“儿臣不敢。”</p>
不是没有，是不敢……</p>
李二陛下挑了挑眉，不置可否。没有也好，不敢也罢，你不还是都得受着？</p>
抬抬手，示意房俊在一旁的地席上落座，问道：“对于江南，可有腹案？”</p>
房俊想了想，莫名其妙的说了一句：“华亭镇这个地方，的确不错……”</p>
李二陛下愕然，感情这小子是对“华亭县侯”这个爵位心生不满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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