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着大伙的面,朴主任揭杂役的脸皮还是前所未有的。在犯人们幸灾乐祸的磁场辐射下,小杰尴尬地连连答应,说一定想出更好的办法来加强管理。
主任一进管教室,小杰立刻冲过来给了方卓一脚:「你们不好好干,给我找骂!」
方卓新换了眼镜,刚找到大跃进的感觉,被小杰一打击,情绪很低落。
小杰不平地说:「有些人就是墙头草,欺软怕硬,你对他越温柔他越觉得你好欺负。要是林子管你们,都他妈龟孙子似的老实!」
何永笑得夸张地在座位上颠着屁股:「哎哟哟,说得对!」疤瘌五嘟囔道:「这人啊,得知道自己吃几碗干饭,没有那金刚钻,就少揽这瓷器活儿,上山容易下山难啊。」
小杰一边熘达一边咋呼:「刚才主任说我,你们也都听见了,这是给我发话哪,要我加强管理,我以前那是心疼你们,现在没办法啦,我不来狠的不行了,有些人你也少甩那咸的淡的闲话,别以为小杰尿你们谁,没有三指叉,我也不来扎王八!没错,你们就是心慢,精神压力不够!井无压力不出油,人无压力轻飘飘!我说的什么意思,你们都懂了吗?」
何永迷惘地说:「杰哥哥,你能不能再说明白点儿?我理解力有限。」
小杰在零碎的笑声里喊道:「大家要学就学那唱戏做官的,不要学那拉屎坐尖儿的,看看赵兵,看看邵林,人家也是改造,学着点儿!」
赵兵连连说:「谢谢抬举。」邵林小声嘟囔道:「提我干吗?臭嘴。」
周法宏笑道:「看了吗,小杰被主任一点信子,这小脾气又要爆了。」疤瘌五撇着嘴道:「听蛄叫唤还不种地了哪,他也不怕风大闪了口条。」
小杰有主任在管教室里坐镇,也不敢松弛了,一会儿踹方卓,一会儿抽门三太,一边还含沙射影地扫边风。连好多天休养生息的高则崇都看他不过眼,闷头吐出两个字:「小丑。」
高则崇说这话,一面是有些正义感的内涵,另一面也因为小杰旁敲侧击的许多话也戳了他的肋条骨,他也属于天天往回带活儿的落后分子啊,不过稍微能比门三太们快一些罢了。高则崇也是郁闷中人。
晚上收工回去,原来常带活儿的那十几个犯人,照旧带活儿。小杰便在号筒里吆五喝六地来回咋呼,一路踢踢打打。
老三憧憬地说:「闹吧,闹急了,这些人抱团儿砸他一顿,就热闹啦。」
砸别人不敢,砸小杰还真不新鲜。
「砸完了,别的杂役还不会太较真儿,真称心哪。」老三舒服地靠在被摞上,笑着说。
陆续地大家都睡了,我不很困,天气似乎有些闷,就熘达出去想换口气。楼道里还有六七个弟兄在干活。崔明达的屋里,断续地传出几声悦耳的蛐蛐叫。高则崇好像已经完工,坐在方卓和门三太边上,一边看他们干,一边聊着什么,看我出来,他犹豫着住了嘴,让我有些不爽,有种被人说了坏话的感觉。
转天早上,我突然想起这个话茬来,就问门三太老高昨天跟他们说什么。
门三太笑道:「给我们做思想工作呢,说这么熬下去不是办法,人的十根手指还不一般齐哪,所有人干一样多的活儿,本来有些不科学,应该区别对待;再加上这些杂役不把犯人当人看,打骂随意,问题太多——他鼓励大伙找政府谈谈,把该反映的问题反映上去。眼镜儿还挺支持他。」
听门三太一说,我反而释然了。
到工区才看到,方卓的额头上破了一块,估计是墙上撞的,当然不会是自己撞的。
「看过钢铁战士吗?」周法宏笑问。
「野火春风斗古城,铁窗烈火,永不消失的电波。操,你再问,我什么没看过?」何永不屑地说。
「真不容易,你这一下掐岁数的,还看过这么多老片子。」刘大畅笑道。接下来,大家顺着这个老电影的话题,你一言我一语地聊起来,直到工区门口一通热烈的欢呼声响起。
——大杂役二龙闭关结束,回来了,冲线上平淡地笑着,奔了管教室,去向朴主任报到。
朴主任跟二龙谈了不长时间,就又被喊去开会了。监狱里这些天的会显得频繁了些。
周法宏痴人说梦:「估计要大赦了。」
主任一走,杂役们都进了库房,去见二龙。
吃饭时老三告诉我:「二龙这回惨了,减刑泡汤了,自作自受。」
「二龙能这么完了?」
老三不平地说:「他还想怎样?他又想顾面子、找形象,又想一点利益不损失,哪那么便宜?」
我说:「这代价也太大点了。」
「刚才在库房一通聊,看那意思,他对这个结果还不在乎。」
我摇头笑道:「这就是他那种流氓的思路吧。」
「而且,老耿也给他留着量呢,没下死命令撤他的杂役,老朴估计也给耿大队那里做了工作,咱想也对,除了他,谁弄这堆业障?到时候还不让他们玩死?」
我道:「没了减刑票挡路,二龙可就更疯了。」
老三怪怪地笑道:「疯他能疯墙外头去?他也不过是心躁了,他能不明白政府才是老大?」
「替天行道」记
转过天来,被小杰痛殴了一遍的方卓终于开了窍,奋不顾身地去找主任,回来时两眼红红的,在镜片后面暗淡地闪着些微茫的泪光,顺路告诉小杰:「主任叫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