疤瘌五这两番折腾,除了林子,其实还有一个受益者,就是和我一起下新收的干巴老头孙福恒。孙福恒在疤瘌五住院的第二天就被指派去做了陪床,孙福恒当时美得快哭了。陪床是一般「底层」犯人觊觎而难得的机会,既可以躲了辛苦的劳动,又基本可以保证得到一张「表扬」,实在是「底层」劳动者的美差。
何永现在变得很活跃,工棚屋檐上的鸟窝被他掏了个遍,二龙叫老三做了个精緻的鸟笼,养了两只小麻雀,结果被那只勇敢的黑猫给吃了。二龙横眉一怒,气得差点吐血。要宰了那只大黑猫,黑猫见主人露出杀机来了,熘之大吉。
何永乖觉得很,不知通过什么手段,居然又抓了一只乌鸦来,献给二龙。二龙立刻拿花线把它锁了,在库房窗口放架养起来,每天餵的是切成细丁的肉片,后来举出去遛鸟,让耿大队在楼上一眼看见,立即喝令他放生。二龙怏怏不快地放了乌鸦,限令何永三天内抓一只天鹅来。
天气渐热,洗澡成了问题,二龙开始实施他的「打井」计划。居然「说服」了主任,让二龙的朋友给他送来钢管和龙头,二龙带领大家在工区东墙边上打出一眼手压井来,井边上,立了一个大铁罐,接了个喷头儿——杂役们专用的淋浴设施终于建成了。
因为犯人们暑期的着装不好控制,队部和厂家沟通,不允许蓝小姐之流再驻监验活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小男孩,叫小青,平时就住在监狱招待所里,每半个月跟蓝小姐他们的货车回去一次,几天后再坐公交车回来。
7月,监狱召开了「罪犯奖惩大会」,又有上百号人获得减刑奖励,同时有两个犯人因为伤害他人造成再犯罪,被加了刑。这些和我们关系不大。
在二龙的精心照料下,葫芦欢天喜地生长着,长过半成,我才知道这些原来是菜葫芦,以前还真没有这个常识。二龙让赵兵每天摘几个葫芦下来,在电炉子上炒得欢腾。
时间就在无聊和混乱中苟且过着,该找位置的人,似乎都已经如愿,如广澜、崔明达和龚小可;想保住位置的人,却有一部分落了空,如王老三。虽然还有一些鬼祟的不安,但表面上,一切似乎都稳定下来。
其实明白着呢
7月底,国子默默无闻地开放回家了,走前据说想跟林子喝顿酒,林子推说三中那边「有局儿」,没赏他面子。国子走的时候,没有一个人送,卷着铺盖,拎个包随主任往外走,临出门时喊了一声:「哥儿几个外面见!」何永叫道:「还是你回来见吧,我还6年多哪,等得着你!」
前几天,刚和老三出去送了一程小佬,小佬背了个大蛇皮袋子,里面塞着被子,他说那是他老婆亲手给做的,现在也离了婚,不捨得扔,算个念想吧。
小佬说:「我回去休整一段马上回来看你们,拉一车西瓜来。」老三笑道:「你有这个心我就知足了,大老远的,甭折腾,过了年,老师我们俩也都出去了,到时候咱外边聚,心情多好!」
国子走后,空出了一个组长的位子,当晚成全了胖子。老三背后跟我嘀咕,说二龙原来有意让我过去,结果林子来说了几句话,二龙就跟老朴打过招呼,让胖子官复原职了。我笑道:「林子这是无意中救了我一把啊,你看我现在有心气当那个狗屁组长吗?不就落一不干活么,到时候再让人给算计一把,不值得了。」
老三听了这话,触动了几分心事,不觉嘆气。
老三跟我说完这事儿没几天,耿大队很意外地找我谈了次话,说是让我放松放松,当个朋友跟他聊聊。他问了些队里的情况,主要是我个人的感受,然后笑道:「你有这样『不争』的心态算对了,到这里争什么?除了早些减刑回家,其他都是虚无缥缈的东西。前两天我拦了朴主任安排你去值班的提议,其实他要想让你去,根本不用跟我商量,呵呵,这些人啊,脑子里也不干不净的,让人讨厌。」
我笑道:「我是改造来的,哪能不干活?」
耿大队笑起来:「麦麦,你不用跟我说这个。不过你们也都明白,古今中外监室都要用犯人辅助管理服务。在流水的犯人中,我适当的能协管好这些人不容易。在管教心里,每个犯人都有各自不同的长短……抽菸不?」
我赶紧掏出烟来让他,耿大队笑道:「你挺机灵啊,不像天爱说的那样文绉绉嘛,其实我不吸菸。」
「你几个同学真够意思啊,游平他们跟我商量,想给监狱点业务,宁肯赔钱,就为了给你多减刑,我也给拦了,用不着那样。」
耿大队的为人让我感动,我问了他一个大胆的问题:「耿大队,你说这监狱能改造好人吗?」
耿大队乐了起来,反问道:「你说呢?」我笑了。
耿大队嘆口气,告诉我:「这问题在我刚当管教的时候,困绕了我好长时间,我说这么个地方,不把人越改越坏了吗?——后来我的老监狱长就跟我说:监狱这个地方,是教人聪明的,教人长记性的,学了这两样,就没人敢也没人愿意再回来。那些再杀回来的,不是没记性,就是聪明使过了头,觉得自己玩得转法律了,混得开劳改队了。他说监狱就得让你进来一次就后怕一辈子才好!哈哈,那是好多年前的话啦。」
我陪着笑起来,他真的有些把我当朋友看待的意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