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上老三跟鸟屁发脾气甚至动粗,估计管教也会想:是不能都那么客气,这帮狗娘养的,不来点狠的不行。杂役当然觉得老三就得这么干,他在前面一冲一杀的,倒省了林子他们不少口舌。
我闲了时,看他在那里献艺,就瞎琢磨着玩。越想这个老三越有前途,当然,水大漫不过鸭子去,有林子和二龙在那横着,他也没有太大空间,但将来肯定不该混得差的。
至于日本儿,也没少让我走脑子,看他来气是一方面,不能得罪他也是真的,小人啊。观察来观察去,我更信了二龙的话:这就是一条杂种狗,他眼里只有骨头,有骨头的就是好人,没骨头的就是混蛋。
我是属于有骨头的那种人吧,其实不要多,隔三差五丢棵烟过去,他的笑脸就花儿似的开不败了,再加上大果仁、小扣肉的,还不把他美疯了?可我开始就不惯他那毛病,有一天吃饭时候,日本儿熘过来惊呼:「呀,老师,咱爹咱妈没少给你上货啊,咱是亲兄弟啊,咋就疼你一人儿哪?老哥这里苦啊。」说的情真意切,当时把我气乐了,还有这么不要脸的人?
赵兵看我一眼,那意思——「给他根骨头」?
我赌着气,还就不理他那个茬口,骑洋马装大傻谁不会呀?我笑道:「六哥,你对爹妈孝顺不够呗。」
日本儿知道我脸皮薄,遂穷追不捨地跟我说:「咱爹妈不管哥哥了,弟弟你也不管了?」我说:「管,将来老了要活着出得去,兄弟给你买个别墅住,名车美女配上。」边说边大口地吃,还吧唧嘴。
日本儿悲哀地说了句:「姥姥不疼舅舅不爱啦。」转别处去了,在不远处的老三沖我挑了下大拇哥。我心里美了一下。
晚上我得意洋洋地在日记里写道:
我们的库房管理员「六哥」,母亲是二战后被侵略者抛弃在中国大陆的日本女人。在漫长的时代变迁中,虽然可以想见他这样有特殊背景的人,一定有着很多痛苦的回忆,但他的性格依旧很乐观。在我们眼里,六哥是个风趣的老头儿,经常到我们中间来接近一线群众,讲些轻松的话题,活跃紧张的劳改气氛,大家都很喜欢他,有什么好东西,总有人不忘了给他点儿,让他也体会到大家庭的温暖,他也不虚伪地客套,跟我们亲如一家。今天吃饭时,六哥就跑我们跟前讲了几句笑话,「咱爹咱妈」地跟我扯,逗得我喷饭,一下午都心情愉快。
解决问题
「今天灰网组的原料数目出了点小问题,我很着急,多亏六哥的帮忙,才顺利解决。六哥真是个热心人,以后有机会,我会好好报答他。」
这是我「心情愉快」后的下一篇日记。
——那天日本儿黑了我一傢伙。
我按扎领了料,像往常一样签了字,回到线上给大伙一分,发现有一扎网子缺两片,我赶紧跑去库房,跟日本儿说明。日本儿皱着眉头说:「不可能啊,都是成扎来的,从没出过这事呀。这个我解决不了。」
「那怎么办,我的数确实不够呀,那么多人现场看着呢,我又不可能把网子藏起来。」
「哎,我可没说你藏网子啊,备不住谁弄破了网子,怕挨罚从你那偷了两片哪。你先回去查查,回头咱再解决。」日本儿帮我分析,真事儿似的。
我说好吧。
回来先让大家停了,把手里的网子全数了一遍,不仅没有多出来的,周法宏还叫起来:「咳,我这里也少一片。」
我明白了,肯定是宫景这个杂种做的手脚。妈的!我现在比二龙更看深一步了,在日本儿这种狗眼里,有骨头而索取不得的人,是比根本没有骨头的人更可恨的,在这点上,傻柱子在他眼里,都要比我可爱许多了。
老三过来了:「咋的兄弟?」
我说了。老三骂道:「绝对是六王八蛋的坏门儿。」然后诡秘地笑道:「回头我瞅冷子进库房给你拿几片补上,让他干瞪眼。」
「躲过一时,躲不了一世,我看不是长久之计。你不能天天给我隔空搬运吧?」我否决地笑起来。
老三直起身子说:「对付这阴的,就只能用阴的。看谁坚持得到最后,玩的就是心理战,谁先崩溃谁先完。这都是查无实据的事,你又不能进去干他一顿,那样你也没好结果。」
我说我当然不会去打他,他配我一打么?老三笑道:「行啊,老师也有点流氓味道啦。」说得我脸上笑,心里不是滋味,对自己有些惭愧。
「我看啊,把前因后果跟龙哥、林子、主任他们都说说,就算最后还是得赔钱,也捎带着给六王八蛋穿上小鞋。」老三给我指路。
我明白老三这条路,不是体恤我,而是专门指向日本儿的,他想借刀杀人罢了。如果我真的那样做了,遑论罚款的事是否能免,林子他们不仅对日本儿会有看法,对我也要小觑一下了:「闲事儿不少啊」。那样反而得不偿失。
我一边跟老三打岔,说我得好好想想,不就玩嘛,又不是一天两天就结束了,要玩我就陪他到最后,得设计个持久战的计划。老三笑着走了。
其实我有些怪自己太伤日本儿了,何必呢,不就一条狗嘛,我惹他干什么?知识分子那套臭毛病又犯了吧?这里是监狱啊,这么小一个封闭的空间,什么矛盾都得直接面对,没有回避和逃脱的余地,遇到问题就只有一条路:解决。有人靠打,有人靠耍,有人靠门子,有人靠银子,总之要解决。有句话似乎只适合监狱外面的世界:「惹不起躲得起。」监狱里你不能躲,所有问题都要自己扛,不能心太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