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决定如毛毛所言,毛遂自荐。
瞧准了,白主任值班那天,我看楼道里没人,佯称如厕,熘过去在白主任门口定了定神,喊了声「报告」。进去后,我很规矩地问了好,说明来意,很殷切地希望他考虑,给我一个更好地发挥才华的机会,顺便也把自己改造成一个抛弃掉低级趣味的新人。
白主任一直微笑地听着,当场给了热情的鼓励,最后问我「还有没有别的事」。
我说:「……没了。」
「那你先回去吧,我考虑一下。这个事我可以做主,回头我再看一下你的档案,你也再考虑考虑。」白主任就是会当领导,什么话都留个活口。
我规规矩矩向白主任鞠了个小躬,告退。
第二天又有几个犯人提前下队了,都是外地的,体格看上去还能顶一气的那种。疤瘌五幸灾乐祸地说:「去一大啦,捣他娘的锤儿,除非跳铁水桶里,才有个解脱啊。」
下午,教育科一个戴眼镜的小伙子进来问:「你们这里谁是老师啊?」
「什么事啊?」我停下来说。眼镜凑过来,和善地说:「听说这次要留个人,估计是你吧。」我心头一阵狂喜,谦虚地说:「不清楚呢,你是教育科的?」其实我们天天照面,多此一问。
眼镜跟我聊了一会儿,我问他:「平时也看不见你们上课啊?」「不多,天天就是呆着,看书弹琴,监狱搞活动的时候,我们给搭搭台子,布置一下会场什么的。」
「没课啊。」「有时候有一两节,年底考试多些,监考判卷什么的,慢慢你就知道了。」眼镜说过,告诉我以后时间长了,有的是聊,就先走了。
毛毛羡慕地说:「麦麦你摇起来啦,教育科哎。」
一会儿苟组在外面喊:「谁会修汽车摩托车,登记一下!」
隔壁立刻跑出一个:「我开修理场的,行吧。」
「算一个。」苟组开始记那人的名字。
我捅薄壮志一下:「开出租不会修车啊?」「瞎鼓捣还行,大毛病没闹过。」薄壮志有气无力地说。
疤瘌五撺掇道:「赶紧登记啊,先混进去再说,修理组多淤啊,里面一半都是混事的,擦边儿的谁不往里扎!」毛毛也鼓动他,薄壮志犹豫了一下,不好意思地站起来,到门口小声问:「苟组,我小修行,大修……」
「会不会吧,敢摸就算一个,先报上去。」苟组很热情。
薄壮志登了记,回来干劲也足了,脸上春风拂过一般,似乎已经进了汽修组。
「会种菜的、会电工电焊的、搞建筑装修的也站出来!」苟组大包大揽地喊。
又有几个人欢腾了起来,大家都知道手艺活比下队进工区好受。
第三拨豆子捡完的时候,苟组宣布了一个好消息:「明天给大家半天时间,洗洗衣服啊,再过两天,也该下队了,干净干净。」下面一片欢呼怪叫。
二十多天没洗衣服没洗澡了,每天在豆子堆里泡,尤其一周一次的大扛包,早把里里外外弄得土猴一般,站稳当了,看过来肯定以为是兵马俑呢。
第十五章 实习期:新收组(1)
初识五大一
我最终没有留在教育科,薄壮志也没去得了「汽修」。当初白臭美了,内定留在教育科的那个不是我,是一个经济犯,什么背景不清楚,已经和我没有瓜葛,打听到耳朵里也是腻歪。我当时很懊恼,觉得自己真的很废物,到这里面简直连小学生都不如了,好多节骨眼上的细节,都是事后才咂摸过味儿来。
我,二龙,疤瘌五,豁嘴儿,周法宏,在隔壁装敌后武工队的那个干巴老头儿,还有两个不熟悉的小不点,我们8个分到一起,去了炊场后身的那个工区,五监区,口头上都喊「五大」。
和五大在一个大院里的,是一大,就是那个传说中很恐怖的钢管厂。薄壮志和毛毛去了那里。
那天上午,9点钟一过,就开始往下分人,二龙我们在楼下站好队,一个小管教带着我们一行8犯来到五大的工区楼下。
这是一栋两层的厂房楼,看上去很宽敞,不过小管教没叫我们进楼,而是一指草坪尽头靠墙的地方:「先在那边等着吧。」然后自己上了楼。这位队长很和气,多少还有些小心翼翼和害羞。
我们走到墙边,把东西选干爽地方放下,都坐在自己的铺盖上。背后的墙不高,也没有铁丝网,估计翻过去还是工区吧。我们呆的地方,立了几根木桩,拴了发锈的8号铁丝,上面挂满了万国旗似的被子和囚服。厂房的正对面,就是薄壮志和毛毛去的那个一大队的行政楼,楼旁边耸着一个大烟囱,看上去有十层楼高。我们就坐在五大和一大中间的草坪一角,说草坪好听些,其实更像一片长满野草的荒地,草叶都已经发黄,有些肃杀的意境。
一个瘦高细白的小不点问:「五大干啥活啊?」
疤瘌五说:「看分哪个监区了,五大一就捡捡豆子什么的,五大二织毛衣,五大三扎毯子。反正前年是这样,估计现在还一个德行呗。」
干巴老头说:「可别分一中队去,再捡豆子可受不了。」
「操,想的美,五大一是他妈二监的老弱病残队,是最舒服的。其他队呀,换哪个队都够你老逼受的,一大最累,钢管,捣锤儿、造型、翻砂你受得了吗?二大车钳洗刨,技术活;三大最惨,天暖和了烧窑,天凉了捡豆子;四大、六大也是力气活;七大建筑;八大美,养猪、种菜,还有个鱼塘,轮得到你去吗!能分到五大你就念佛吧!」疤瘌五越说越激动,最后干脆站起来嚷嚷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