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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1页

    和庞管这一问一答,促使我脑子飞转起来,细想了一下舒和,突然觉得这小子真的好厉害:


    其实他和所有人一样,压根儿就不想死,可是遇上这样倒霉事了,咋办?怕死是不行的,后来活了,又弄个无期,以他的傲气和抱负不能接受,所以喊出「不自由、毋宁死」的口号,为死而求死。


    有了越狱的机会,他是真心想跑的,但他又对那个计划没有信心,想给自己留个后路,于是打着让我们立功的幌子,把消息透露出来,像钓鱼一样做好了「卧儿」。这是第一步。下面,如果越狱成功,他一走了之,如果被举报,他也会拿我们俩挡箭,就像现在既成的定局一样,都是他计划好了的。


    但是有一点,我不敢想像也是他计划中的步骤,我宁愿相信那是他的百密一疏:假如常博我们俩都坚持不「出卖」别人,不挡别人生路的原则,让他们实施了越狱,最后又没有跑掉,舒和会不会说曾经要我们去举报的事?倘使如此,我和常博就他妈超级悲惨啦,靠!


    「想啥哪?」庞管打断了我的思路,同时让我一惊,觉得脑门上似乎下了细汗,其实没有,是心理作用,想得后怕啊。


    我笑一下,问庞管我什么时候能下队。


    庞管说:「我找你就是这个事,聊天是顺便,我喜欢跟你们这样的文化人聊。下礼拜,礼拜二下队,你那个同案叫施展吧,找他们管教了,他急啊,无期的在看守所关着不算刑期,谁不急着下去?」


    我说那好啊,赶紧下去吧,看守所我是呆够了。


    告别辰字


    我跟他们说了马上要下队的事,舒和跟常博都有些怅然,尤其是舒和,一脸悲怆,仿佛生离死别。其实我看舒和的脸色,心里也很不是滋味,我想如果没有大的震撼,舒和的生命,恐怕真的将不久于世了。


    我对我最终没有说服舒和放弃死念感觉沉重的遗憾,和他实在是没有话讲了,一切我以为应该留恋的,父母、妻女以及未来,在他都成为一种刺激和负担,他软弱地不敢面对,又高傲地选择放弃。他在等他最终的判决。他在等待最后的理由,给自己的赴死找到坚定的支持。


    舒和说过,他不会死得很难看,他要精挑细选,直到找到一种完美绝伦的,可以和他的心性匹配的方式,才会欣然地结束残生。我希望他一直寻找下去,直到他苍老的容颜被自由的阳光抚爱的那天,也许面对灿烂如阳光的女儿,他会痛哭流涕,他会感激上帝没有给他完美去死的机会。那样,没有人会拿那个自由与死的悖论嘲笑他虚伪,所有看到他感恩的泪水的人,都会感动的。


    虽然,舒和的上帝与我无关,我还是偷偷地向他做了祈祷,希望他好好地看护他的孩子,让他活下来,不管多么艰难。


    我在w市局的最后两天,是我们三个说话最少的两天,似乎该交流的都已经说完,过去和现在已经如此,那些看不见的将来,又无从谈起。


    新来的号长老马正迅速地适应着角色的转变,猴七成了他的智囊中坚,不遗余力地带他上道儿。


    小不点还是不倒翁,继续当他的「劳作」,伺候老马和齐天大圣猴爷爷的生活起居,擦地的打水刷盆的也安排了,舒和差点就当了擦地工,还是老马世故,犹豫了一下,温和地否决了那两个混混的建议,但到了晚上,就把他哄板下睡去了。


    舒和表情冷漠地钻了下去。


    躺下来跟常博聊天,常博有些兴奋似的,跟我描绘将来到外面的发展蓝图,他说趁现在mba还没臭街,正好有一拼。昨天他女朋友给他寄来一张mba毕业证书的复印件,说因为他已经完成答辩,导师又看好他这个人才,努力帮他把证书搞下来了,常博看到那个盖着校长大印的证书复印件,比看到释放证还高兴,一颗悬了小一年的心终于落定。


    听他说话的口气,在心里,常博肯定已经把释放证预支给自己了。我多少有些矛盾,其实不想早回家的才是装孙子。我就真的那么想下队去「看看」?说不清,我只知道结果怎样,我都会接受,郁闷是没有用的,该扛的只能扛起来,越低头负担越重,记得小时候在农村挑水灌溉,妈妈就总在后面喊:「腰挺起来,挺起腰来就不压了。」


    其实那有一个前提的,就是看路还有多长。舒和就是因为在眺望时看不到终点,才一下子绝望的,他决定从一开始就不去负重,而我属于那种挑着水,只有几步就可以到家的类型,所以我们在这个问题上的交流也变得困难,毕竟这山说不得那山的话。


    剩下的日子很短促,也不想再去认识那些无谓的面孔,每天在铺板默然地坐了或蹲着,像一只孤单的鸟,在笼子里呆得久了,望着天空时,感觉也淡淡的,不愿意渴望太多,也不愿意留恋太多。


    舒和在最后一个下午突然幽幽地问我:「你将来会去看我的女儿吗?」


    「会的,我告诉她她有一个深爱她的好爸爸。」其实我真的不能确定,但那个时候我认为,我一定会找到他的女儿,亲口告诉她我刚才许诺给舒和的话。


    舒和苦涩地一笑:「是啊,我也只落一个深爱,绝望的爱,其他的,什么也不能给她了。」过了一会儿,他又说:「不仅不能给,还残酷地剥夺。」


    我和常博都默默无语。是啊,我们在被剥夺自由和其他种种的同时,何尝不是在剥夺自己亲人的感情?不同的是,我和常博还有不远的将来可以补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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