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子杰气壮山河地吸熘了一下鼻子,一张嘴,豪放地把一口黏液喷发到丰富的笑容上:「呸——!北门的脸都让你给糟践苦啦,你算啥鸟?逮个大架儿就敢上啊!瞧你那个德行,俩耗子眼骨碌乱转的,你爸揍你出来的时候看黄历了吗?看小人书揍的你吧!还愣敢提跟丰子杰是一妈生的,你妈有那么大造化吗?……操!想起这句话我就上火!」
丰子杰看来还真上火了,一只光脚踏在地上,顺手抄起一只拖鞋,摔稻谷头似的,啪啪啪、啪啪,响亮地拍在北门老乡的头上。对门的号长隔栏杆把这边的事看个满眼,一边笑,一边不过瘾地助威:「打,打!把脑子里的冰碴儿给小逼打出来。」
丰富哎哟哎哟地紧缩头,一边往后退,小不点和另两个人也蹿过去,用脚乱踢,因为铁拍子门开着,栅栏门跟号筒一通气,声音很明显,马上惊动了值班管教。穆管一边喊「怎么回事」,一边向这边奔来。
他们都住了手,除了丰子杰,其他人都迅速跳回铺上坐好。
「这个进来就想炸号儿。」丰子杰对赶到门前的穆管汇报。
穆管先简单批评丰子杰打人不对,又训斥了两句丰富,回头沖号筒里喊了句:「大热天的,别火气都那么大啊!」
穆管一走,丰子杰又照丰富的脸上来了一鞋底子,恨恨地说:「以后慢慢提落你。」丰富痛心疾首,沖丰子杰做着夸张手势:「丰哥呀,你原谅我吧,我是真的崇拜你啊。」让我们忍俊不禁。
对门的老大怂恿道:「丰哥,这个脑袋里肥皂水不少啊,够能吹泡泡。」丰子杰沖那边笑笑:「水多不怕啊,不出一礼拜,我就让他成木乃伊。」然后对丰富道:「不让打,咱来点文明的,控水吧,控水会吗?」
丰富一边紧说:「会、会。」一边积极主动地贴墙边撅了起来,一看就是个内行。
丰富算自作自受,本来,如果他不耍小聪明,丰子杰肯定会赏点脸给他,毕竟是自家门口的人,若不仗义,丰子杰自己也没面子啊。如今混得开头烂,恐怕是回天无力了,想想,活该。
晚饭后,铁拍子门关了。丰富开始拼命地擦地,满腔热情地企图扭转自己的形象,可他又错了,擦地这种屁屁事,你越认真干,你越心甘情愿任劳任怨地干,别人越看你没前途,简直连点追求都没有了嘛,行,你就鸟屁着吧。鸟屁敬业就一个好处,少挨骂少挨揍。
不过像丰富这种奸猾之辈,看上去虽然猥琐,却还不是那种甘心当屁屁的主儿,他跟我在「c看」时接触的老筢子相似,表面老实下来,其实包藏祸心哦。
丰子杰就是吃过见过得多,我心里分析这些人家全「门儿清」,当时就点拨丰富:「你甭跟我琢磨闲篇儿,我看你骨头里去了,狗行千里吃屎,你就这路货色了,一屁俩谎的玩意儿,咋遮咋掩都是一臭嘴。我告你一句透底的话吧,只要我在这里,你就甭想人五人六起来,擦你的地吧,来新人了也是你的活,你就长期工了。」
丰富并不绝望,继续装劳模儿:「丰哥你放心,只要你一句话,我绝无怨言。」金鱼眼呸了一声道:「没怨言?你也得敢!」
擦完了地,丰子杰吆喝:「坑里蹲着去,以后那就是你的专区。」丰富熘熘地进了水池子,在茅坑旁边的水泥台上蹲下去,像马戏团里吃惯鞭子的小猴儿。
晚上睡觉的时候,因为天气太热,丰子杰和金鱼眼都搬到地上躺了。我已经从墙根混到底铺的中间,而且允许把头伸到板外透气,这是一个中等规格的待遇了。丰富当然被塞进紧靠外墙的旮旯去,就是我第一天睡觉的地方,冬冷夏热,而且因为水池筑得敷衍,褥子下面还总渗出水来,要常年铺一层塑料和纸夹板,潮湿并且散发着古怪的霉味。
来了新押犯,庞管照例要来打个照面,问两句话,觉得必要的还专门提走谈心,讲讲政策,安抚一下。他从外面问:「谁呀,新来的?」
丰子杰「喝」了一声,丰富立刻从水池子里出来,媚态十足地颠到门口:「报告管教,我。我叫丰富,盗窃案。」庞管眉头一皱:「话够密的啊。」丰子杰立刻配合地踹了丰富一脚:「问你那么多了吗?」
「高级公寓那连环案,都是你作的?」
「唉。」
「够风光啊你。」
「嗨,后悔。」
庞管走了,丰子杰沖一脸迷惘的丰富笑了:「尿了吧,脚心长瘊子,你点儿也太低了。」 「啪」一声,丰富脸上立刻响起一个嘴巴。
金鱼眼在一旁使坏:「接着控水。」
丰子杰指一下金鱼眼:「看了吗,我走以后,他就是你们员长,他的建议我能不採纳吗?接着撅吧,还翻啥眼儿?」明里,丰子杰是抬举一下金鱼眼,暗里,是先把责任推给他一部分。
丰富哭丧着脸,又扎墙旮旯撅起来。海大爷把胖身子往墙上一靠,总结说:「人说无巧不成书,我看丰富是无巧不倒霉,呵呵。」
丰富在那里撅着,谁熘达到门边,兴致一上来,就捎带着给他一下,开始还是偷袭,弄得丰富后来都神经质了,看见谁一下铺,哪怕是下去倒杯水,也下意识绷紧肌肉,做好抗击打的准备。慢慢有人就开始找乐啦,从门口转一下,抖落一下脚,晃荡一下胳膊什么的,让丰富看了一个劲紧张,大家都麻木地笑,在表面的轻松下,耗着郁闷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