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玩数字游戏和脑筋急转弯,我们仨时不时就引经据典,批评时政。总之这些污七八糟的话题令我们「快活」,令我们感到自己是属于内心「有养料」的那一部分,最重要的,是让我们暂时忘记了时间,忘记了自己的处境和身份,忘记了我们「应有的」郁闷和其他,爽!爽得无聊也爽!
我们还经常对诗呢。我是最好的,不吹。比如我们相约给金庸的作品写诗,最优秀的就是我的两句:「千峰拥日暖,一剑倚天寒」,「笑傲江湖易,独孤求败难」,原诗有一百多行,几乎没有废话,把俩小子全镇了。舒和多傲啊,乖乖承认我比他牛叉。
我曾经给舒和写过一首打油的,拿他找乐,也记不全了,有那么几句:多情总被她笑,给我几顶绿帽……生不如死可嘆,吹灯拔蜡何憾。
舒和说,如果我撞不出去,又判不成死刑,我就自杀,那时候就把你这首诗当自白了,你别赖我侵权就行。我说:「哥儿几个到一块,就是几世狂修的缘分,临死送首诗给你还要稿费吗,常博,要不要我也给你来一首?」
天生我才必有用,是金子总要发光,是大便总能养苗,放之四海都一样。在w市局,只要有「活动」了,开个动员会、学个文件什么的,回头写感受表决心的差事就责无旁贷,刷拉就落舒和、常博我们仨脑瓜上来了,臭鸡蛋似的,擦都擦不掉。好在这些都是小玩意儿,放我们手里不叫个项目,要交给大臭那样的就成攻坚战了。所以文化人在里面的作用还是不可低估的,只不过我们自己找不着自豪感罢了。
我们自称「狱用文人」。
第八章 素质教育(1)
死亡游戏
呆了些天,跟里面的人就有些熟络起来,发现自己对这里还是有误解的,首先这「辰字楼」早已不是专押死刑犯的楼号,现在的犯人,像大客车一样,是客货混装的。而且,关于死亡的话题,也并不像我估计的那样是个禁忌,那几个註定要被枪毙的犯人,也并不反对偶尔谈论「死」字。
我们号里唯一「挂链儿」的东子,只有24岁,已经被「挂」了快两个月。这里和下一级的看守所不同,只有判决死刑之后才上戒具,那些按律当斩的嫌疑人,只要还没有接到最终判决,都和普通押犯一样,空手空脚地在号里关着,不像「c看」那样如临大敌,抓个杀人的,先不管三七二十一地锁紧了,让人头晕。
而且,这里的犯人,不论你有多大的案,也没人关心你的心理感受,谁也不比谁好受嘛,不知武当二哥到这里生活得怎样呢。在这里,想受照顾?行,等你判了死刑,戴上全套戒具再说,保证把你请「板儿上」睡来,也不用值班了,甚至饭都有人给你端过去,这是一个传统。
东子犯的是持枪抢劫杀人案,而且是多次作案,判决上写着「手段极其残忍」。这样一个人,灭掉是应该的。
东子说他被警察包围在一片芦苇荡里,耗了三天三夜,最后他自己觉得没意思了,把枪往水里一扔,叫一声「我出来啦」,警察们十几个枪口瞄着他。
东子说他后来才发现自己腿上中了一枪,当时竟然毫无知觉。
东子脾气很暴躁,像患了偏头疼的猴子,动不动就大发雷霆。除了丰子杰,号里的人几乎没有不被他骂过的,连最受大家照顾的贪污犯海大爷,一次因为看电视挡了他的视线,错过了一个镜头,也让他喊了句「老不长眼」。
海大爷原来是个「国企」的党委书记,借跟外国佬搞合资的机会捞了一把,后来让人检举了,属于晚节不保型的领导干部。大爷看上去很慈祥,怎么看怎么不像贪污犯,又怎么看怎么像贪污犯。东子说他是贪官污吏,海大爷只是无奈地摇摇头,一脸倦怠,海大爷已经关了一年了。
东子坚持认为自己该杀,但又坚决不承认自己是个坏人。他说他没害过一个好人,他们村里的婶子大娘一听说他给抓了,都哭呢。「我们村孩子一看见我就追,把我当亲人啊,哪个孩子没吃过我的东西?村里谁家有个大事小情,只要求到我东子头上,我没打过一个錛儿,能办的咱办,不能办的咱也敢应,办不好还办不坏嘛,呵呵,我就落一好人缘,到现在,村里乡亲欠我的钱,没有一万也有八千呀,我从来没主动找谁要过帐,甚至都记不清谁跟我借过钱了。」
东子的这些话,侃侃侃侃地不知叨咕过多少遍了,连丰子杰都听腻了,一次东子正第n次聊着这些话题,管教提他出去,丰子杰抓紧时间诉苦道:「快点把他拉走凿了算了,整天叨逼叨、叨逼叨,头都大了,又不好意思伤他自尊,快走的人了,还能不让他多说说话?」
东子过了半个小时就回来了,表情肃穆:「明天可能走链儿。」丰子杰一边诧异地说不会吧。东子说也该着了,都等了俩月了,刚才验血了。丰子杰就不说话,只把东哥让到里面坐。
按照经验,死刑犯一验完血,一般转天就执行枪决了,叫「走链儿」。
丰子杰问他:「东子你穿啥衣服呀?」
「就我老爸上次送进来那身西装,我觉得不错了。」
「回头我那件鳄鱼你穿里头吧。」
「行,晚上给我安排个澡儿。」东子道。
丰子杰让小不点的喊劳动号的胖子,胖子很快过来,丰子杰说:「晚上给我们弄只鸡来,白的有戏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