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间不足20平米的小房间,在楼房的阴面,属于四季不见阳光的那种死角,只有对门的墙上开着两扇铁窗,炫耀着外面的天空。房间的大半被半米高的铺板占去,剩下一个窄条,又被一个水泥池子霸占了三分之一,池子里赫然一个大便坑,池子外首,放一个铁水罐,水罐上方,搭了个铁架子,放了台25寸彩电,刚才我蹲下的地方,靠墙也悬空钉了木板,上面算是碗橱了,门上方也搭着木板,整摞的铺盖和杂物都堆在上面,拥挤不堪,不过杂而不乱,一副训练有素的规矩样。
铺上满满当当坐了两排,靠墙还有一熘儿,大都光着头,只有前铺的几个留着短寸。粗糙一扫,大概得有20人吧,我正纳闷这么多人怎么睡觉,突然在我脚底下钻出一个大脑袋来:「丰哥,是开饭了吗?」
大家一笑,丰哥伸腿把那个脑袋踩了回去:「就你妈知道吃!」
好傢伙,原来铺底下还有人!
我未及细看,也不敢细看,那样会显得贼眉鼠眼和没有见识,大半这样的人在里面先要被杀杀威,补补课,我不找那个逊,还是暂且孙子点儿好。在c看的经历告诉我,在开始争取一个好态度很有必要。所以我赶紧把眼睛的余光收回,老老实实等候丰哥的发落。
丰哥旁边那个精壮的小伙子戴着手铐脚镣,手铐只铐了一只手,另一半铁嘴钢牙般在手腕上悬着,估计不会是就这样装备吧,那不成凶器了?肯定是这小子自己鼓捣开的,邪人。
丰哥问我哪里人,我说c县的,旁边戴镣铐的就问了几个名字,都是c县顶级的流氓,我说都听说过,不认识。那小子说那管屁用。
丰哥说:「你从下面上来,里面的规矩多少也该懂点了,我先不跟你废话,有做不到的地方,自然有人教你。带钱了吗?」我说带了,在外面已经换成卡了,一共968块。
丰哥说倒是吉利数,我喜欢吉利数:「卡呢?」
我赶紧把钱卡掏出来,那是一个图书检索卡似的硬纸片,上面登记着姓名、帐号和钱数,下面一熘空格,栏目叫「消费记录」。
刚才拽我被子的小不点把卡从我手里拿去,递给丰哥,丰哥扫一眼,递给小不点:「登记一下。」然后对我交代:「卡都放我这里,购物统一购,都给你一笔一笔记着呢。我不密你一分钱,话全给你说明了,你也甭嘀咕。听好了啊,先扣一个50块钱的号费,买『公用』;还有100块的电视费,这是大伙摊钱买的,你来晚了,也不能不表示一下;号服,就是开庭时候穿的坎肩呀,一人50,大伙全一样,一共200,都给你记上了啊。」
我说好好,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心说这都他妈什么呀就200块,黑点了吧?
「行了,你先边上盘着去。」丰哥吩咐。我一看,哪还有放屁股的地方呀。
「大臭,你他妈属坟头的?挪挪。」丰哥喊道。
靠边的一个脏大个有些木讷地应了一声,跟旁边的一个人挤了挤,空出一个小空隙,我赶紧把屁股塞进去。我的脸正对着便池,好在里面沖洗得很干净。倒是大臭身上散发出一股徐徐不绝的异味,让我头昏。
午饭时间到。挂链儿的那个小伙子用脚镣磕着铺板,咣咣作响:「下边的,吃饭吃饭!」铺板底下立刻钻出五六个脑瓜,各展神通地扭动着身子,爬了出来。
先是盒饭,然后才是大路牢食,小不点拿俩塑料盆过去,隔着铁栅栏从外面往里捡馒头,送饭的「劳动号」从栅栏外往里伸进一个特制的漏斗,拿大舀子舀了两下汤菜顺进来,就齐活了。
「又是白菜汤啊,不要了。」丰哥说。
看见丰哥等人开始就餐,大家这才踊跃地上前打饭。我老老实实排在最后一个,馒头倒是有富余,白菜汤就真的只剩下汤儿了,主要内容早被捞净。
「新来的,你就蹲墙边吃吧,看着菜汤别拉拉地上啊。」丰哥告诉我。其实蹲在墙边也已经费劲,现在连便池上都蹲了人了,以大便的姿态,狼吞虎咽地吃着。
吃完饭,由两个「劳作」统一刷盆,大臭拿块抹布蹲地上兢兢业业地擦地,丰哥告诉我:「看着点怎么擦啊,以后就是你擦地,新来的,又是小屁屁案,别让死人伺候你。」我这才细看大臭,果然看出些门道来,那些抹布都是旧秋衣,擦地的时候要巧妙地叠成一个长条,而且,先在地上扫荡一遍,把落在地上的馒头渣和菜叶攒着捏走,然后像雕琢一件艺术品似的,前后左右地擦,犄角旮旯地抹,真的很讲究工艺。
大臭擦着地,丰哥和前面的几个人都躺下睡午觉了,其他人都回原地坐好,只是铺板底下换了几个人钻进去。真是寸土寸金啊。
我看到有人抽菸,便小声问旁边的「大臭」是不是可以抽菸,大臭说随便抽,都是快死的人了,还不让抽菸? 一个大脑袋的傢伙从后面踹了大臭一脚,轻声骂道:「要死你死!」
我就先给了他一棵烟,自己也点上一棵。我没有多事地询问大臭是什么案子,我担心这里的人会很敏感,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突然我手里的烟被人从后面抢了过去,我一惊,下意识回头一看,一个小白脸正把烟塞进嘴里,像嚼口香糖似的嚼呢。
「这么好吃的东西,呵呵,不先上供?」小白脸贪婪地望着我,一副馋相,我想这人八成有毛病。大臭捅我一下:「别理他,神经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