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子进村及其他
庄峰这个混蛋是典型的流氓,这不仅表现在他惨无人道的铁腕统治上,在讲究哥们儿义气方面,也绝不含糊,可为标榜。
在不侵犯自身利益的前提下,庄峰对「知识分子」还是尊重的,这一点在我身上体现得很好。对那个着脚镣的武当,在了解他的案情以后,庄峰也很开面儿,不时给二哥扔过两棵烟,有吃不了的东西,除了小劳作毕彦,一般也赏给武当了,武当很知足,背后跟我说庄哥很像真流氓。
后来「鬼子」进村后,庄峰获得了一个淋漓表现的机会。
鬼子叫陈国军,一张小品演员的滑稽脸儿。这小子被塞进来的时候,是接近年关的一个凌晨。当时我们都醒了,庄峰一搭眼儿,就乐了,小声对我说:「你审审他,别客气,这小子是我小弟,先考考他。」
鬼子迷惘地抱着一床破军被,在门口愣神儿。我懒洋洋地招呼他:「新来那个,过来。」鬼子一瘸一拐颠过来,礼貌地叫一声「大哥」。
我一听口音就用东北话问了:「哪疙瘩的?」
「梅河的,大哥你也东北人?」鬼子的东北口音很重,「人」还念「银」呢。
「我西南的,别乱认干亲啊,瞎套乎啥你?叫啥?」
「陈国军。」
「败了吧?」
「……大哥我没懂。」
「掉井里你就懂了,跟共军什么关系?」
「共军,共军不认识。」鬼子话一出口,庄峰在底下狠蹬了我一脚,乐的。
我继续问:「嘛案?」
「填的抢劫票。」
「大过年的,进来舒服?家里有人管吗?」后一句是跟庄峰学的。进来人问一问「家里有人管吗」,没人管的就是穷皮,再摊上一劳苦大众的脸谱,在里面肯定混不出样儿来。这样的人从一开始就看不着「人头儿」的好脸色,通俗的说法叫「不得烟儿抽」。
鬼子说:「就我老婆在这里,也顾不了我了。不就是想年前整俩钱回家嘛,没玩好给錛了。」
「第几次?」
「头回,大哥多关照。」
我突然想起在13号时伟哥说的话来,一下子有些感慨,顿了一下,我模仿伟哥的版本说道:「关照?谁他妈关照过我呀,遇到我算你命好,头回进来我先放你半公分的量,不过你要是不懂规矩……」
「放心大哥,我听话。」鬼子汉奸似的哈了一下腰。
我笑一声道:「在c县糟蹋几年老百姓了?」
「下半年刚来,还没干什么坏事。」
我看他站相不老实,板起脸喝了一声。
「少装蒜,平时靠啥活着?」
「跟哥们儿给歌舞厅看场子,整俩辛苦钱儿呗。」
我故作感兴趣地往前凑了凑:「是嘛,那个什么庄峰你认识吗?」
「我老铁。」鬼子来了精神,可算找到救命草了。
我脸色阴沉下来:「靠,你算来着了。我正找那小子算帐呢,我们对立面儿。」
鬼子来得快,马上说:「其实我们也就是一块喝了两回酒。我一外地的,到这里干,咋着也得先拜拜码头吧,要不那小子也不让我混呀!」
「听说庄峰也进来了?」
「听说了,这小子坏事做绝,大概活着出去都困难了。」鬼子在我面前,一副幸灾乐祸的表情。
庄峰终于忍耐不住,翻过身来笑骂:「狗日的陈鬼子,你咒我死呀!」
鬼子吃了一惊,马上笑开花了,手舞足蹈地喊:「庄哥你拿我涮着玩是吧。」
庄峰裹被子坐起来,让陈鬼子坐他边上:「碰到我算你命大,咋回事?」
鬼子抽着庄峰递过来的烟,绘声绘色地讲了一遍案情。原来这小子和东北帮的几个傢伙,昨晚下馆子吃饭,要河螃蟹,人家没有,说您几位看海螃蟹行不?鬼子说就河螃蟹!最后没辙了,主家说几位真对不起,不行您到别处尝这口儿去吧。鬼子说你拿我们找乐是吗,耽误这么长时间了你说走就走?另一个小子说:给点损失费!饭店老闆看出这几个货不好惹,最后本着消财免灾的精神,从银台凑了3000来块钱,给鬼子一干人等包赔了「损失」。欢天喜地出来,警察已经到门口了,几个人喊一声跑,分头往圈外突围,鬼子奔饭店后面冲去,没料到是一大鱼塘。
「我怕上面的冰不保险,没敢往上跑。」鬼子笑嘻嘻道。
「你这叫鬼催的,跑也跑不了。」庄峰说完招呼毕彦:「黄毛儿把陈哥被子抱前面来,睡阿英边上……你那蒙尸布的被子太薄,把我这大衣撤给你压脚。」
以后鬼子就加入了我们「一伙」,吃喝不分了。鬼子没有进项,时间一久,就不好意思动手动口了。鬼子脸上挂不住啦。
庄峰说鬼子你还跟我捏半拉装紧的怎么着,哥们儿出生入死混了一场,现在折一堆儿了,倒见外了不成?你甭想别的,到这里了,有我吃的就有你吃的,我吃肉绝不会叫你喝汤。要是真看不起你庄哥就直说,都是老爷们儿,扭扭捏捏噁心死谁!我也说鬼子咱凑一堆就是手足,就只当我妈又多一儿子坐牢呢。
庄峰笑着说你看人家麦麦,一知识分子,都这么敞亮,你还扭捏啥。
鬼子释然并且感动道:那我就花你们,吃你们!说什么都是放屁,咱有情后补,来日方长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