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小娄趿拉着鞋,颠儿颠儿跑到窗口前,买好地叫一声「史管」。
我们偷偷乐起来。
大史接着说:「不许裸睡,知道不?」
「知道,史管我错了。」
「不是你错了还是我错啦,没错抓你进来干吗?谁是安全员?」
我赶紧过去赔笑,并且希望他没有认出我来,毕竟现在剃了光头,在形象上应该和刚进来时候有不小差别。
「你怎么管的号儿?」大史对我的态度倒比对姜小娄好些。
「突发事件。」我说。
「别跟我拽词,大学生吧?今晚上也有你责任,一会儿你看着他们俩,两个班以后再让他们睡,给我好好背监规……」
我们忙不迭答应,没想到老筢子突然谄笑着开口道:「史管,您还没退哪。」大史略低一下头,看清了老筢子的脸:「操,老筢子呀,你又回来了,多大啦?」
「63啦。」
「还是盗窃?」
「这回教唆。」
「老货你是想死在监狱里呀。」大史直起腰杆,咳嗽一声,走了。
老筢子还笑呵呵地站在那里,似乎为证实了自己的沧桑历史而骄傲着。
挂了姜小娄
当晚陪姜小娄和老筢子熬了两个小时。为了不造成人力资源的浪费,我把头两个夜班的人撤了,让他们睡觉。跟后来我遇到的很多犯人头领比起来,我当时的做法真的算极有人味儿了。
你不能怜悯任何人,包括你自己。这话是缸子告诉我的,他说监狱这种地方才真正锻鍊人,能够让人无坚不摧也坚不可摧。人一有怜悯心,就会形成自己的弱点,就容易被利用和攻击,当你倒霉的时候,就会发现你怜悯过的那些人正在看你的笑话。我开始对他的话并不以为然,我依旧坚信着同情心是一种美德。
后来我安排老筢子插姜小娄和安徽中间睡了。老筢子因为不知道姜小娄是哪路神仙,只是觉得终于睡在他的「里面」了,是一种名分上的优胜,所以躺下时满足地「哎」了一声,诚心给姜小娄听。姜小娄警告老筢子不要压他的被子,老筢子不屑地扫他一眼,狠劲往「强姦」那边挤了挤,「强姦」不满地挪了下身子,没有出声。
我只是觉得他们挺可笑,又有些可怜。很困了,也懒得管许多,先睡下。
转天傍午,卢管来了。进门就提昨晚的事情,指着姜小娄:「我一猜就是你!」
姜小娄蔫蔫的不说话。
「你也不是好油!」卢管又转向老筢子:「刚进来就闹,可惜你那一大把年纪!」
老筢子一脸悔意:「卢管,是我不对,不该给您惹麻烦。那小兄弟虽然愣了点,可我这岁数的,怎么也该忍呀。我不对,我不对。」够阴险的,顺便还不忘了捎上一状,不愧是老油条。
卢管果然听出了老筢子的弦外之音,立刻眼里不揉沙子地追究姜小娄昨天的劣迹,最后转头向我核证,我说我当时在看电视,不知他们怎么就滚一块儿去了,接着我强调我很快就控制了事态。
卢管一看,猜测我是不愿意揭发姜小娄:「麦麦,我听出来了,你不愿惹他。可他再三违犯监规,不处理不行!」言毕去也。
姜小娄神情迷惘,故作镇静地坐下:「操,伸头一刀,缩头也一刀,豁出去了。」
大家都在等卢管回来,心情各异。
卢管回来时,带着「劳动号」的两个人,提了一挂铁镣:「上次你违犯监规没处理,这回给你补上,让你再打闹!」卢管一摆手,「劳动号」的人立刻蹲在姜小娄脚下,给他套上脚镣,喀哒一响,卡环处用一把将军锁咬死。姜小娄表情木然,似乎有点发傻,那意思像在说:值当的吗?
「啥时候摘链儿,看你表现。」卢管说完,带着队伍走了。姜小娄倒故作潇洒地笑了,往前迈步,才知道很吃力,弄一个趔趄,忙伸手撑在墙上。
缸子说:「挂链儿是个学问,你这样走路,用不了一天,脚脖子就磨破了。撕点布条,把链缠上,再拴个提手,用手拎着走,自己轻松,别人也不烦,要不整天哗啦哗啦的,谁受得了?」姜小娄说我就哗啦哗啦,越到晚上越哗啦,我不好受,你们谁也甭舒服。
说归说,最后还是乖乖地找条破秋裤,撕了好多布条,把铁镣一圈圈缠起,又在镣子中间挽了条长线,姜小娄走路时就提了线,把脚镣悬离地面:「——嘿,是舒服多了。」
姜小娄挂了链儿,自我感觉突然良好起来,以为又挣了一个资本,以为比别人更流氓了,前面被杀下去的威风似乎又高涨起来,整天提着脚镣,来回熘达,咋咋呼呼,好像号房里要盛不下他了。
缸子背后说:「还是栽的不够。」
老筢子也煽乎说:「那还不容易?抓空给他上一课呗。」
我说你们都省省吧。
坏门儿
晚上睡觉时,姜小娄就遇到难题了,这裤子怎么脱呀?开始两天,大家研究了半天,都说没辙,就等着长虱子吧。姜小娄苦恼地合衣而卧,晚上不停地翻身,脚底下一个劲地响动。
缸子偷偷跟我说:「戴链儿也能把裤子脱下来,就是不教给他。」
我躺被窝里琢磨了半天,也没想出怎么把裤子从两个脚环里褪出来,看来是个技术活儿啊。
转天缸子突然又假惺惺跟姜小娄说:「嗨,我琢磨出来啦,你这裤子能脱下来了!」姜小娄不信,缸子就热情地帮他把裤子在脚环里左绕右绕地,魔术一般,突然就出来了,姜小娄那个美呀,赶紧自己动手脱里面的秋裤,却怎么也绕不出来,缸子又耐心地辅导了一番,终于成功。转天早上,姜小娄却又穿不上裤子啦,缸子马上跳过去指导,姜小娄对这项新技能非常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