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6点，天色漆黑如墨。


    从酒店出县城，再到县城至老君山几十公里的国道上，因跑动而摇晃的手电所照出的几束白亮灯光犹如永夜中的指明灯，探索着前进的方向。


    远方那掩盖在黑暗中的山里，零星亮起几点橙黄的光，应是屋中的主人已醒。


    道路两侧的农田不知几里，好似一望无际，偶有虫鸣吱叫，却被道路上不时发出的一阵阵欢乐声所淹没。


    “神经病啊！天都没亮出来跑步？我也是服了！”


    “死茜茜！大早上的把我吵醒！”


    气温只有8度，因跑动而迎面吹来的风有些寒，苏畅和姜昕因此而面色红润，很是无语。


    她们在床上睡得正香呢，就被刘艺妃敲门吵醒，美名其曰：早睡早起身体好。


    本来吧，她们以为是早点出发去剧组。


    可后来，保姆车在国道上一停。


    然后，她们就被莫名其妙的拉过来跑步。


    保姆车在后头跟着，这是跑累了就随时可以上车休息的节奏。


    这操作，真会玩。


    “锻炼身体。”刘艺妃微微喘着气，扭头说了一声。


    她在前头和楚轩并肩慢跑着，在后头赵莉影和黄煊手里摇晃的电筒打在地面光照的光泽扩散下，她背部阴影中的秀发随着跑动而不断小弧度的荡起。


    “再说了，天还没亮就晨跑你们经历过吗，好好玩。”她又扭头说，嘴角勾起抹充满趣味性的笑容。


    “好好玩……”苏畅和姜昕跑在最后头哭笑不得，被刘艺妃的话给打败。


    但别说，在这田野间的黑夜下，还拿着个手电筒照明，这样的晨跑方式她们还真没经历过，多少也因此感到点小小的刺激。


    “休息下，累了。”前头的刘艺妃跑动着，慢慢停了下来，一行人跟着停下来走动。


    手里的电筒光都打在地上，在苏畅和姜昕他们的眼里，楚轩和刘艺妃的背影仿佛是两道道路散光中全身漆黑只能见轮廓的剪影。


    右边的剪影伸出手，帮左边的剪影好似捋了捋粘在额前的头发，然后又拿着纸巾应该是帮忙擦了擦汗，下一刻左边的剪影偏头在右边剪影的脸上盖了个章。


    “你们两个谈恋爱到一边去谈！碍眼！”苏畅伸手指着楚轩和刘艺妃，一脸的不忿。


    “附议！”姜昕举手，满含打趣的目光。


    黄煊和赵莉影走在中间，听到后头两人的一唱一和，嘴角不禁勾起抹弧度。


    刘艺妃走在楚轩左侧，闻听两个好姐妹的话，她伸手便挽上楚轩的左臂，扭头眨了眨眼：“就要谈恋爱，你们有本事就去找个男朋友呀。”


    面对刘艺妃赤裸裸的炫耀，苏畅和姜昕被噎住，黄煊和赵莉影忍着笑。


    楚轩的脚步放缓了下，挽着他手的刘艺妃也缓了下来，黄煊和赵莉影凑近了些。


    “说下剧本。”楚轩道，他扭头看了眼两人。


    黄煊和赵莉影面色顿了顿，旋即加快走了两步来到楚轩旁边。


    “作为一名演员，理解剧本角色的同时，也要学会看剧本，懂怎么看剧本，并找到人物行为的底层逻辑和一条条情节结构链，然后通过这一条条情节结构链，写出人物完整的故事框架。”


    “人物完整的故事框架，就是人物小传。”


    人物小传？……黄煊和赵莉影点了点头，他们听说过这个东西，但并不知道怎么写。


    “之前忙没时间说，你们又是初学者，先学片场规矩最重要。按道理来讲，一名合格的演员，饰演一部剧的重要角色，在进组前必须要写个人物小传，来理解人物的行为动机和每个情境应有的情绪，对演戏时有很大的帮助。”


    黄煊和赵莉影跟楚轩的节奏一边慢慢走，一边静心听。


    “人物小传用第一人称写，这是基本格式，品读起来更有代入感。”


    “那人物小传具体怎么写？”


    楚轩停顿了下，捋了捋思绪。


    “以张小凡的剧情为例，我简单说个梗概。”


    “我和师姐青梅竹马，从小玩到大，我喜欢我的师姐，每次看到她，我心中便十分炽热，我也抑制不住对她的守护欲。然而，我修行不行，师父不理，师兄不疼，我很自卑，因此面对师姐的时候，我虽喜但很紧张，手指头每次都无意识的捏动，要么低头不敢看她。”


    楚轩偏头看两人，道：“这是张小凡在青云门成长线的第一个情节链的开始和过程，包含了人物事件、动作和情绪。”


    “人物事件是，张小凡面对田灵儿。”


    “动作是，手指头每次都无意识捏动，或是低头不敢看她。”


    “情绪是，喜欢、紧张。”


    “这就是人物小传的基本写作方式，人物事件、面对事件的动作、动作所要表达的情绪和性格，结合你们的剧本，如果情节有台词，把台词加进去。”


    黄煊和赵莉影捋着思路，点了点头。


    跑动过后的燥热散去，刘艺妃顿觉些冷，她索性将挽着楚轩的手臂下滑，跟楚轩的手十指紧扣，又一起塞进楚轩的左边荷包里取暖，又将自己的左手放进自己的左边荷包。


    苏畅和姜昕在后头看到这一幕，不由摇了摇头，呼吸一口，仿佛都有些甜味。


    “继续上个梗概，这下我讲细节点。”


    “七脉会武前夜，师姐行为异常，我心生好奇，一路跟踪师姐，通过一座虹桥，躲进一片树林。”


    “然而，我看到了什么？师姐竟然和齐昊如此亲昵！且两人还牵起手！”


    “这个美丽的女子是我喜欢的人啊！”


    “清风拂面，稍带温煦，却如同冷天的细雨般，扑洒在我的脸上，却寒了我的心。”


    “我双手紧紧握拳，咬紧了牙关，心中的愤怒和气结令我有暴起的冲动。”


    “‘哎。’我心里低叹一声，默默的转过了头，我终究只是一个没有天赋的人，我连竹林的一颗竹子也砍不断，师兄他们每日修行，我还要为他们烧火做饭。”


    “一念至此，我偷偷扭头看了一眼，在月光下，那两个依偎在一起的人是如此的般配。”


    “‘我不配。’我心中低语，慢慢走向树林深处，脚步越来越快，我也不知这是在逃避，还是我自卑的心在作祟。”


    楚轩的话声停，现场陷入短暂的安静。


    “楚轩你好会讲故事啊，我都代入进去了，张小凡好惨。”姜昕第一个出声。


    “所见所闻所感都有了。”苏畅道，“所有情绪通过心里描写都表达了出来，还有双拳紧握、牙关紧咬、默默转头、偷偷扭头的动作也符合人物情境，非常细节。”


    “如果人物小传都是这样的质量，只要一个有表演基本功底的人拿去，都知道这场戏该怎么演。”


    苏畅拿下白色帽子，伸手抚了抚头发后又将帽子戴上。


    “学到了，这趟晨跑没白来。”她说。


    “确实。”姜昕点头，冲前头的楚轩玩笑似的抱拳，“楚轩，受教。”


    她们都不是专业院校出身，而演员演戏最注重的就是细节，往往细节的基本表现都在人物小传里，人物小传写不写得好，对表演的形式有很大影响。


    楚轩对张小凡的自我表述，多少让她们摸索到了点东西。


    两人的赞扬，让楚轩扭头冲她们微微一笑，扭回头又道：“刚刚说的是一个完整情节。这个情节的开始：我喜欢师姐；过程：见到师姐很紧张；结局：师姐投入别人的怀抱，我暗然神伤。”


    刘艺妃往前探头，冲黄煊和赵莉影竖起一根手指：“这就是一条情节链，把人物所有情节链找出来，并像楚轩刚才说的那样把人物进行深入剖析并写出来，直到写到大结局，人物小传就有了。”


    楚轩补充道：“有了人物小传，每场戏该怎么演，心里就有了底。”


    黄煊和赵莉影点点头。


    “所以，我们要写人物小传？”赵莉影问。


    “你说呢？”楚轩反问道。


    赵莉影闭嘴，楚轩的语气告诉了她答桉。


    “上车吧，去剧组。”刘艺妃道，伸在楚轩荷包里的手挠了挠楚轩的手心。


    楚轩止步，众人跟着停了下来，并侧了个身。


    保姆车的司机见状踩了下油门，加快速度在一行人面前停下。


    大伙儿逐个上车，往剧组而去。


    ……


    老君山上有一片道观群，名为金顶道观群。


    楚轩和刘艺妃他们抵达的时候，剧组的人已经在房屋中置景。


    此时的天色已是大亮，楚轩和刘艺妃他们吃了早餐，稍坐休息，就带着黄煊和赵莉影到一片无人区域边练基本形体，边学朗诵。


    随着时间的推移，一些演员老师陆陆续续的来。


    即便无戏，老师们也是到场进行学习，这是他们多年以来的习惯。


    在老一辈演员圈子里头流传一句话：只要自己人物的戏不杀青，就坚决不离开剧组，因为要保持人物状态。


    如果半路离开剧组，去城市中来往一次，那人物状态就没了，又要重新开始找，影响角色的整体塑造，人物前后剧情的衔接也会被打断。


    “我们这些总有一死的人是多么奇特呀！”


    隐隐约约的，一阵朗读声传了过来。


    陈到名和王进嵩、刘义君和黄雷他们闻声而望，视线被建筑阻隔。


    “楚轩在教人。”黄雷道。


    听他这么说，众人笑了笑。


    “等黄煊和赵莉影演戏，看看楚轩的教学水平怎么样。”陈到名道。


    “那要等他们两个的强情绪的戏，一般的戏份看不出什么。”王进嵩说了一声。


    众人点了点头，往剧组而走。


    上午9点的时候，杨田珍来叫。


    一棵树下，楚轩从折叠椅上站起来，将书本合拢，道：“去吧，该说的都说了，去片场再听黄老师和吴青源导演给你讲戏，把一些特定的动作记住，然后在镜头前发挥出来就行了，张小凡前期的戏对你来说应该不难，毕竟和你的经历很相似。”


    黄煊深吸了口气，只演了几次龙套的他，初次作为主角演戏，这压力和紧张并存。


    “加油。”赵莉影挥了挥拳头，以示鼓励。


    杨田珍带着黄煊往化妆组的位置走，楚轩和刘艺妃带着赵莉影来到导演组的位置。


    跟黄雷他们打了下招呼，楚轩和刘艺妃在监视器前坐下，赵莉影往后走跟苏畅她们坐在一团。


    “呐。”刘艺在一把小靠背椅上拿起剧本，递一本给楚轩。


    这是导演本，楚轩翻到今天所要拍戏的页码看了下。


    【镜号：1；景别：全景；运动：固定；角度：正面俯拍20；内容：厨房里，张小凡坐在小凳子上烧柴；声音：烧柴声。


    镜号：2；景别：全景；运动：固定；角度：背面俯拍30；内容：厨房里，张小凡在坐在小凳子上烧柴；声音烧柴声。


    镜号：3；景别：中景；运动：左侧摇镜——上摇镜；角度：侧面平拍；内容：厨房里，张小凡坐在小凳子上烧柴；声音烧柴声。


    镜号：4；景别：全景；运动：拉镜；角度：侧面平拍；内容：厨房里，张小凡坐在小凳子上烧柴；声音：烧柴声。


    场景特效：无；特效描述：无；场景描述：…………】


    楚轩和刘艺妃看着剧本，赵剑安排完了灯光布置他们才将目光移开。


    “开拍。”赵剑冲两人说了一声，旋即在正位坐下。


    楚轩和刘艺妃直了直身子，扫视起多块监视器，剧本还在各自双腿上展开着。


    分镜头剧本他们在剧本统筹阶段就看过，里面的名词也了解得很清楚，但对照着监视器里现场拍摄来看还是第一次。


    于此，他们一脸认真的模样，开启学习模式。


    监视器里，陡然一黑，在这大白天里显得有些诡异。


    但这点楚轩和刘艺妃还是知道的，拿遮光的道具挡住窗户就行。


    至于窗外的月光看不到怎么办？不让镜头拍窗外就行了。


    监视器里，陡然一亮，厨房屋子里头瞬间大亮。


    “这太亮了吧？”刘艺妃小声滴咕。


    “这是太阳模拟灯，拍出物体光影用的，套上高强度柔光箱就好了，亮度会大大降低。”文木野解释。


    楚轩和刘艺妃明白了过来，怪不得光照像太阳色泽，原来是模拟太阳光。


    在他们看向监视器的眼里，灯光师给模拟灯套上一个柔光箱，形似家用电风扇的那个布料圆罩。


    柔光箱一套，灯光的亮度瞬间变低，在灯光师的调节下，约莫只有几根蜡烛加在一起的亮度。


    黄煊的影子也因此顺利出现在了墙面上，这就是光与影的艺术体现。


    “1号镜头拍正面光影。”楚轩道。


    赵剑偏头，竖起大拇指。


    楚轩哂然道：“这就别表扬我了，监视器里的镜头都这么摆着，我又不傻。”


    赵剑和导演组的老师们一脸乐呵，刘艺妃也扬了下嘴角。


    “2号镜头拍什么？”楚轩问。


    “2号镜头上反差，反差的作用是光线剥离，反差越高，被光照的物体会越明显，不被光照的地方会越黑暗。


    “但反差越高，景象越假，被拍摄体质感越差，细节纹路越少，被拍摄体就跟个与黑暗融合一起的轮廓一样。”


    “就这场戏里，2号镜头呈现的画面效果就是把张小凡的孤独感体现出来，让周围的一切都变得黑暗，就只有张小凡跟前有烧着柴火的光。”


    文木野细声说：“反差也是摄像机里的参数之一。”


    楚轩和刘艺妃缓缓点头，又学到个知识点。


    屋子里头不止一盏模拟灯，还有几盏同样套着柔光箱，照出不同白色柔光的专业摄影灯。


    几盏灯在不同角度摆放着，除了太阳模拟灯外，另几道光是打在黄煊的周遭，并没有打在黄煊的身上。


    从火坑里冒出的烧柴火的火光，跟这些光源融合，看起来火光的橙红色将白光覆盖，但怎么看都觉得这个场景很柔和且舒服，但又没有脱离夜晚的范畴，整个场景一看就是在晚上。


    这真的很神奇。


    楚轩和刘艺妃也不知道赵剑是怎么打光的，角度上又有什么讲究，道具灯光和自然火光又是怎么结合的，但这光影美学让他们被深深吸引，只觉这就是艺术。


    “这画面好好看，我要学。”刘艺妃低声道，冲楚轩眨了眨眼。


    楚轩点了点头，滴咕道：“偷师。”


    赵剑就坐在他旁边，听到他的滴咕，眼中泛起抹笑。


    过了会儿，在赵剑的喊话下，黄煊的第一场戏开拍。


    监视器里头，正面和背面的1号镜和2号镜固定。


    赵剑看了下摄像机传输回来的画面，考量了下质感。


    “3号机，动。”


    一位摄像师蹲着，跟前的摄像机架在被调低了的支架上，这个支架可以上下左右伸展，只见这位摄像师不动，仅仅只是推着摄像机慢慢往左侧移，又慢慢调高支架将摄像机慢慢往上移，完成了两次摇镜。


    两次摇镜，先拍了黄煊递柴火的手，又由下至上拍到黄煊的侧脸。


    “3号撤，4号动。”


    4号机的摄像师呈现的是黄煊的全景，然后通过拉镜的方式慢慢往后撤退，同时调整聚焦，黄煊在镜头中慢慢变小且模湖。


    这个拉镜镜头的作用之一就是，告诉观众要切换画面了，给观众一个心理提示，让电视剧画面转换不显得突兀。


    “卡。”


    “再来，2号机反差太高，画面太虚；3号机第一次摇镜贴地；4号机不稳，有晃动；黄煊继续保持，你就烧柴就行了，脸上表情平常化就好。”


    听着赵剑的话，楚轩和刘艺妃目露思索地看监视器。


    “刚刚2号机反差值太高，黄煊的黑色背影和火光的色泽对比度太过明显，虽然画面好看，但太虚假。”楚轩小声道。


    “3号机的摇镜没拍到黄煊的脚，因为是近景摇镜，这就缺少了点人物整体上的质感。”刘艺妃分析道。


    “4号镜拉镜后撤的时候，镜头稍有抖动，画面不稳。”楚轩又道。


    刘艺妃点了点头，跟他相视一眼，两人微微一笑。


    以前听导演说这些，他们有一半都听不懂，现在再听，一瞬间心下了然，并能在脑海中形成调整后的画面且进行对比、考量。


    这就是进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