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话说得所有人都笑了，一时间倒是忘了王老爷子这句话里的“含金量”。


    密陀僧又叫做“金炉底”，“银炉底”，顾名思义，就是提炼银铅时沉积的硫化物方铅矿族矿物炉渣。


    这东西中医主要利用它燥湿，杀虫，防腐，收敛的功能，用来治疗湿疹，口疮，狐臭，酒糟鼻，烧烫伤，疮疡溃烂久不收敛等病症。


    后来漆工发现它燥湿收敛的功能还能够用在漆艺当中，除了杀虫防腐这类顺带功能外，还可以根据不同的配比，控制大漆干燥时间的长短。


    有了它，可以在不影响漆胎强度结构的情况下，缩短大漆络化的时间，很快就成为中国脱胎漆器底胎灰泥的固定配方。


    密陀僧里含有大量的铅残留，当然也可以同时使用铅同位素定年法。


    “我们可以从胎体内部堆叠最厚的地方取样，这样不会影响到造像的外观与强度。”张所长开始研究实施方案了：“取下来的样本我们先做热释光定年，做完以后，再将样本分作两份，一份做碳十四，一份做铅同位素。”


    周至不由得松了一口气，三份样本变两份，好歹少了三分之一的损耗。


    具体取样的部位也比较好找，就是造像底部莲座内的花瓣折叠之处。


    因为要承担整个造像的重量，莲座的厚度是整个造像当中最厚的，空腔内口圈足边缘，用斜刀切出一小圈样本出来，就足够进行检测了。


    方案得到了大家的认可后，具体操作就得张所长带着助手来了，因为热释光样本的取样环境还相当苛刻，必须在类似照相馆洗片室那样的暗室当中进行，因此还得换实验室。


    在那边进行取样的过程中，这边继续讨论三造像来。


    金申对文物的出处感到非常的遗憾，翻阅了周至带来的资料之后，叹息一声道：“这又是类似何家村窖藏一类的发现了，孤藏，说不清楚来处，找不到相关遗址等更多发现了。”


    “是的，这三尊造像，应该是被传承供奉过不少年头的，之后不知道什么原因，被带到宜陵望乌乡，被封上泥封塑造成了吞口菩萨。”周至一边给大家散发资料，一边讲解这三尊造像的发现过程：“所谓吞口菩萨，又叫吞口神，是我们蜀中类似城隍一级的小神，所辖的封地还要更小，一般就是一个乡或者镇的守护神。”


    “望乌乡属于我们三峡文保基金会的抢救范围，这三个吞口菩萨造像粗陋无比，毫无价值，但是供奉菩萨的石龛雕饰得却不错，有一些价值。”


    “因此我们决定将之拆迁到蜀都木综厂基地暂时存放。”


    “结果由于当地工作人员工作不细致，连同石龛里面的吞口菩萨也一同打包了，刚好我也搭送货的车回蜀都，结果在半路上发现三尊吞口菩萨是空心的，里边还是麻灰胎，明显与泥塑造像工艺不同，因此到了蜀都后就找了几口水缸把它们泡上。”


    “当时也没有想象是这么老的东西，只是想着怎么都该比毫无价值的吞口菩萨来得值当吧，没想到一个星期给泥泡化后，是如此典型的北齐风格，背后的供奉牌上还落着天保年号与杨愔的名号，方才不敢怠慢。”


    “当真是缴天之幸了。”夏更起听周至说起这个过程都不由得心惊肉跳，要不是阴差阳错因为工作人员的失误，这三尊造像的命运就是丢进垃圾堆，或者当场毁掉的下场。


    就算是给扔到了车上，要不是遇到周至随车，无聊中检查了一番随车文物，又心细发现了造像的蹊跷，估计东西给拉到木综厂，同样是神龛留下，土偶毁弃的下场。


    如今能够被带到国博来，夏更起说的“缴天之幸”，还真是恰如其分。


    金申拍了拍周至的肩膀：“最关键还是周至人性好，发现三圣造像这事儿是他在暗室里独自完成的，只有天知地知，他要是把造像藏起来，或者随便编造一个理由当做自己的收藏，真是一点也不难。”


    “可他在发现以后，第一时间就联系了王老，然后又第一时间将它们送来国博，这就是居心端正，不欺暗室。古蘧伯玉君子之风。”


    所有的人这才想起来，对呀，周至只需要随意找个借口说将本来就要丢弃的吞口菩萨处理了，谁都不会发现有什么不妥。


    然后整个过程谁都不知道吞口菩萨里藏着这样的宝贝，这三尊造像就完全可以被他私吞，之后再随便说自己在哪个宅子里淘的，没人会有任何怀疑。


    这东西内行人一看就知道其价值，行话说的“展眼大开门儿”，就算科学断代法结果还没有出来，其艺术价值也在那里明摆着的。


    后世北齐造像，不管是金铜的还是石刻的，拍卖价格屡屡破亿，哪怕是现在，如此精美而且成套的造型精品，周至要是愿意的话，五六百万很轻松就可以到手。


    可是他依然将自己发现的华严三圣像送到了国博来，很明显是要将之交给国家，不能不说这份人性完全经受住了金钱的诱惑考验。


    众人对周至顿时刮目相看，只有王老爷子一副看着众人羡慕自家子弟出息的凡尔赛样子：“这本来就是他应当做的嘛，当年我们在全国搞书画鉴定，那么多的名人字画，我们不也是没往自家兜里揣，是不是啊老启？”


    启老本身就在羡慕之列，他认识周至的时间其实就比王老爷子晚几天，平日里教导周至付出的心血也没比王老爷子少，可是这个名份就没有占住，硬要按老京城的规矩算的话，王老爷子这种叫本家师父，而他最多算个师大爷。


    只好暗自心塞的没好气回道：“我们那个时候的书画才值几个钱？现在的精品古玩是什么价？要我说就应该实事求是，你我在肘子这样年岁的时候，可也不敢自吹有他这样的心性！”


    王老爷子明明想听的就是这句话，现在嘴上却呵呵笑道：“小儿辈还是要多帮助提点，不要夸得太过分，对他们将来不好呵呵呵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