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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零一十七章.不叫白虎压青龙

    这一天,活还没开始干,晚上的铁锅炖大鹅就先安排上了。


    这时,作为主人的杨玉凤招呼赵春抱孩子进屋,又叫小铃铛带着她的三个小姑姑上学。


    赵春不想进屋,想在外面看热闹,可怎奈她怀里的孩子待不住,于是就抱着孩子和老太太先进了张家。


    而在张家别院东南角,有个敞开式的棚子,那棚子没有别的东西,只摆了个缺少上磨盘的石磨。


    一副石磨有两个磨盘,又称两扇。下扇不动,上扇动。而这两个磨盘接触面上有齿,这样在转动上扇磨盘的时候,就会磨碎漏入两个磨盘之间的粮食。


    如果是小磨的话,在上磨盘上只有一个往下漏粮食的孔。而现属于张家的这个磨,属于大磨,上磨盘上应该有两个漏粮食的孔。


    可现在的问题不是上磨盘有几个孔,而是眼下张家这个石磨少了上磨盘。


    “凤啊!”王美兰牵着驴到别院菜园前时,转头对杨玉凤道:“你跟小军、小臣去把磨盘请回来去吧。”


    “哎!”杨玉凤应了一声,与赵军、解臣一起往院外走。


    等到了院外,解臣开车,赵军上后车箱,杨玉凤坐副驾驶,汽车启动直往屯东头。


    他们这是按照王美兰说的,要去请把磨盘请回来。


    老话说:百里不同风,千里不同俗。


    山东、东北这些爱吃面食的地方,早些年几乎家家都有石磨或石碾子。


    而在老辈人口中,磨盘为青龙,碾盘为白虎,都是有说道的东西。


    在永安这个地方,老辈规矩是白虎不能压青龙,青龙、白虎还不能在家。


    像那磨盘、碾盘,都不能放在自己家里。要不然一到逢年过节,人在屋里睡觉时,就会听到有磨盘、碾砣转动的声音。


    按老辈的说法,这就是青龙、白虎在琢磨人。


    既然是有说道的东西,不放在自己家,放在别人家,别人也不能乐意。


    要是在镇上住的话,讲究把这个东西运出街(gāi),在出街百步后,再找低洼处放置。


    而赵家住屯子,按本地习俗,青龙往东,白虎向西。所以,一般磨盘都在屯东头,碾砣都在屯西头。


    就这样,汽车很快出了屯子,又行三五分钟到一片杨树林前。


    在道路与树林边缘之间有一道沟,杨玉凤下车后,捋着沟边自南向北看着沟对面的一棵棵杨树。


    在其中不少杨树上,都有斧凿刀砍的痕迹,这是各家各户放磨盘留下的记号。


    杨玉凤走了十七八米停下后,跟在后面的解臣忙踩住刹车,然后他和赵军双双下车。


    等二人走到杨玉凤身后,当他们看到那杨树上刻得歪歪扭扭、松松垮垮的“蜀”字时,赵军、解臣相视一眼皆沉默不语地笑了。


    这时的杨玉凤面对杨树而立,双手交叉握在胸前,闭着眼睛嘀咕了两句,然后招呼赵军、解臣下沟。


    二人下沟,拨雪露出里面的磨盘来。这大磨盘,赵军、解臣俩人抬是抬不动,但他俩合力能掀起一边。


    待将磨盘掀起后,使铁链穿漏眼捆住磨盘,将其绑在汽车后。


    接下来就简单了,三人上车后,解臣发动汽车拉着磨盘往回走。


    而等进了屯子,赵军从后车箱上下来,跟着车往回走。


    沿途,赵军看到青壮汉子就招呼他跟自己走。这磨盘能由车拉到家,但往磨上放就得人抬了。


    “小军呐!”当经过老魏家时,正从茅房出来的魏铁看到赵军,喊道:“你着干哈去?”


    还不等赵军答话,就有刘汉山替他答道:“走啊,铁子,帮赵军抬磨盘去。”


    “那等我拿副手套!”魏铁说着,跑回自家院里,到仓房拿了副手套出来加入队伍。


    就这样,等赵军快到张家时,身旁已经跟了八个人了。


    其中七个,即便有人不是赵军出言邀请来的,但也是都他认可的。


    只是唯有一人,看得赵军一愣。


    “哎呦!”赵军眉头一皱,看着一小子问道:“小弟,你不上学,你来干啥来了?”


    赵军话音刚落,旁边魏铁笑道:“小舅子帮姐夫干活,不正应该么?”


    那混进人群的,正是马洋。这小子歪戴着狗皮帽子,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


    听赵军问他来干啥,马洋看了旁边刘汉山一眼,道:“刚听你喊老朱我二哥,说要找硬实人儿跟你抬磨盘。”


    说完这句,马洋反手往自己胸前一拍,道:“我就硬实人儿!”


    赵军:“……”


    赵军无语,众人哈哈大笑,刘汉山拽了下马洋棉袄袖子,笑道:“小子,你毛还没长齐呢,算啥硬实人儿啊!”


    刘汉山如此说,笑声更加响亮,赵军抬手拦了马洋一下,道:“你快上学去吧,我们这人也够,不用你。”


    当着外人的面,马洋表现得不错,“哦”了一声就走了。


    看着小舅子远去的背影,赵军不禁暗暗摇头,就这一天还吵吵着要考大学呢?


    就如赵军所说,这些人再加他和解臣抬磨盘是妥妥够了。


    等把磨盘放回去后,王美兰向来帮忙的一一道谢,赵军也从解臣手里拿过一包迎春烟,给每人点一颗,又给每人耳朵上夹一颗。


    这次和上次跟老顾家打仗不一样,抬磨盘出力搭把手对于一个屯子的人来说,简直再正常不过了。


    当赵军去请磨盘时,王美兰她们在这儿也没闲着,她们一帮人把驴拴好后,撮雪往驴身上扬。


    这不是虐待动物,在把雪扬上后,随即就用扫帚扫落。


    这是在给驴去灰,这法子是王美兰想出来的。她说她爹王大巴掌以前有个紫貂围脖,每年落雪时都把那围脖搁到雪地里滚,以达到清洁的目的。


    这法子,跟十几年后东北人清理貂皮、羊毛衫的办法如出一辙。


    这时,磨盘装上后,金小梅、徐春燕拿着干净扫帚不停地扫着那磨盘。


    杨玉凤则用锹撮雪扬在石磨周围,这样一来,毛驴来回转圈时,蹄子踩在雪上就不会带起地上的灰尘了。


    看到这一幕,来帮忙的人都挺诧异。他们家家也都包粘豆包,每年也磨大黄米,但他们都是人力推磨。而像这种大磨,得两个人才能推。


    “哎?”这时,魏铁问赵军道:“他这房子买的那俩氓流子的吧?”


    “嗯。”赵军闻言点头道:“买的李大臣、李二臣的。”


    都一个屯子,魏铁能不知道这房子是谁的么?他刚才的问题不重要,而接下来魏铁指了下那石磨,道:“他哥俩住前儿,没给那青龙请走吧?”


    “那没有。”赵军道:“我张大哥买完他们房子,才给请出去的。”


    “啧!”听赵军此言,旁边一个叫朱长贵的砸吧下嘴,道:“他家这房子吧,是老李头儿搁原来刘大瘸子手里买的。刘大瘸子搬走之前我记清楚的,他们给磨盘请回来,给家里粮食都磨完了才走。”


    “哎呀妈呀。”朱长贵话音刚落,就听魏铁笑道:“你这记性真好,那刘大瘸子都搬走多少年了。”


    “四年呗!”朱长贵道:“不是我记性好,我就记着他们走之前磨粮食,使爬犁往回拉那磨盘,还找我跟着搬了呢。”


    说完这句话,朱长贵夹烟的手冲石磨一点,道:“完了老李头儿买刘大瘸子这院儿,这磨盘他就没请走。”


    说到此处,朱长贵左右扫视一眼,才继续说道:“看那老李头子,买完这院儿,过完年就没了。还有他那俩儿子,这两年净出事儿了吧?”


    听他这么一说,众人纷纷议论起来。有的说磨盘、碾盘确实不能往家放,还有人说早些年那会儿,永利屯一家人把磨盘盖在废弃的水井上,结果那屯子里牲口莫名其妙地死不少。


    后来还是老韩婆子去给看过,把那磨盘请走才见好。


    而老韩婆子也是因为这事,当初被一顿收拾。


    众人越说越玄乎,赵军越听感觉越有意思,对于打围人,尤其是打大家伙的炮手而言,任何东西都沾不得他们。赵军也什么都不怕,但就这些事,赵军还是选择相信。因为这样再跟人吹牛时,才能突显自己诸邪不侵的厉害。


    一颗烟抽完,来帮忙的众人结束话题,纷纷告辞离去,唯独刘汉山没走。


    “兄弟!”王美兰看出刘汉山留下来是有事,于是便向其问道:“最近忙啥呢?”


    王美兰跟刘汉山媳妇还能说上话,但跟刘汉山就差点,所以想着先唠两句家常。可没想到的是,王美兰这一开口就直入主题了。


    听她之问,刘汉山苦笑道:“唉,嫂子,最近啥也没干,就干待着了。”


    一到冬天地里没活,农村待着的人很多。但刘汉山说“就干待着了”,就能看出他对现状有所不满。


    “刘叔。”赵军问道:“你不搁杜春江那场子干活啦?”


    这刘汉山以前在77楞场归楞,跟杜春江他弟弟杜春林关系挺好,俩人还曾一起去挖战死的猎狗准备扒皮吃肉,因此险些让徐长林一枪给崩了。


    听赵军提起杜春江,刘汉山摇头道:“以前我在77那儿归楞吧,是宋铁民给我安排的,我不不是咱林场归楞的吗?现在场里管的严,不让用外人了,我这冬天就没活了。”


    宋铁民是李大勇徒弟,赵军在77楞场归楞时,俩人还曾共事过。


    宋铁民家也在永安屯,屯里屯亲的帮刘汉山安排个临时工,这很正常。


    但从今年开始,归楞必须得林场正式的归楞工才能上,刘汉山就失业了。


    说起来,这都是那窦保国造的孽,他一上任就起高调。说是归楞有危险,不能雇用临时工。


    可归楞就是抬原木,体力活虽有些省劲儿的窍门,但招这些临时工都是林区本地人,谁还不会干这个呀?


    “啊……”听刘汉山这话,王美兰一时没敢往下接,她怕刘汉山让自己帮他找工作,这王美兰可不敢做主。


    王美兰不说话,赵军也没吱声。而这时,扫完石磨金小梅看出些许端倪,她从旁边过来了。


    金小梅的打算是,如果刘汉山提出什么过分的要求的话,自己帮着打个茬,让王美兰好能委婉地拒绝刘汉山。


    可当金小梅走到刘汉山身后时,就听他跟王美兰说道:“嫂子,你也知道我家啥情况。我们老大前年结的婚,我连给他盖房子带娶媳妇,可是没少拉饥荒。现在我家老疙瘩也十七了,眼瞅着就得开亲,我这在家也待不起呀。”


    “那兄弟……”王美兰试探着问道:“你是啥打算呐?”


    “我啥打算呐?”说话时,刘汉山接过赵军递来的烟,自己掏出火柴点着烟后抽了一口,才对王美兰说道:“我寻思呀,要不行我就买个马,我也跟他们拉套子去得了。”


    “啊!”一听这话,王美兰心中豁然开朗。他刘汉山这么说,大不了就是借钱呗,借钱这对王美兰来说倒是好办了。


    而且屯里屯亲的,王美兰知道刘汉山不是那赖账的人。


    可接下来,刘汉山却道:“我吧,还真相中个马,是北二屯苏老板子家的。”


    这年头,这边管赶车的叫老板子。


    听他这么说,无论是赵军,还是王美兰、金小梅,真就以为这刘汉山要管王美兰借钱呢。


    但问题是,即便王美兰当家,可名义上的一家之主是赵有财。刘汉山又是个老爷们儿,就算张嘴借钱的话,他也应该去找赵有财啊。


    眼下他即便跟王美兰张口说借钱,王美兰也得跟他说,自己得回去跟赵有财商量。


    因为只有这样,才能圆了赵有财的面子。


    这个道理,刘汉山不会不懂。


    但这时,刘汉山苦笑道:“那马要我一千五百块钱,这钱吧……我跟我媳妇出去跟人借,强巴火给凑上了。”


    “嗯?”赵军、王美兰、金小梅闻言皆是一愣,都不解地看着刘汉山。


    既然他说把钱凑上了,那就不是借钱啊。既然不借钱,说这些是干啥呀?


    这时,只见刘汉山半转头,看了金小梅一眼,才道:“就是吧,买这马是如海给我搭搁的。他要抽八十块钱,完了这钱……我现在实在凑不上了。”


    赵军、王美兰、金小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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