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好,我是苏菲,一个平平无奇的美国小镇女孩,我从出生起,未来就是一目了然的,就和我的母亲和姐妹们一样,六岁前是无忧无虑,快乐但也忙碌的童年(我们要帮着妈妈干活儿),六岁后要去小镇上的教会学校念书,一直念到十八岁,在毕业舞会上装扮得就像是个公主,和自己心仪的男孩跳舞,然后就是短暂的旅行——这是我们少数几次能够离开小镇的机会,不,我不是说这里就和监狱似的,我是说,之后我很快就会结婚,结婚之后要忙于自己的孩子和丈夫,就很少有旅行的闲情逸致了,就算丈夫愿意带着我们一起出去,和孩子们在一起,我也只觉得像是搬了个家,而且总是担心着家里的苗圃和猫什么的。
呃,我不是说家里养着的猫,小镇上几乎都是清教徒,虽然现在我们都知道猫不是女巫和魔鬼的仆人,但是吧,哈,你知道的,我们总还是有点……老人们总是有点固执,不过我想,等我有了一个丈夫,一个家庭,我也许会养一只猫。
小镇上的人对猫并不感兴趣,但这里似乎是猫的大乐园,我们的小镇位于一座森林边缘,河流从森林之中流过,在一片狭长的平地后是起伏延绵的丘陵,春天丘陵上满是野麦和水仙,夏天开满了大盏菊,到了秋天暗绿的灌木里满是堆积簇拥着的小浆果,黑色、红色和金黄色,冬天草木枯黄,但总是被太阳晒得暖绒绒的,每当这时候,就有一群又一群的猫摊着肚子,眯着眼睛在上面晒太阳。
我翻过小镇图书馆里的镇史,从两百五十年前开始算,那时候就有人记载,森林里有很多魔鬼的使者,没错儿,猫要比人类更早地来到这里,就在森林里,虽然来到这里的都是教徒,但万幸没人去伤害那些猫,也许是因为他们根本无法触及它们的缘故。人和猫的关系融洽起来是在人类的注意力从黄金转到玉米和小麦上之后,就算是马和牛,鸡的牲畜棚里也需要有猫来驱赶老鼠,但猫仍然不能算作被人类豢养着的。
它们只是在开拓战场。
近几十年,人类的谷仓和牲畜棚进行了改良,老鼠无处藏身,猫出现的也少了,然后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这里的溪流多了许多鲤鱼,这些鱼类不利于本土鱼类的繁衍生长,政府要求我们尽可能地捕猎和杀灭它们,这些鱼一开始都是被焚烧或是掩埋,后来人们发现森林里的猫也加入了进来——它们居然会游泳,只要人类将河流最平缓的一段设上拦网,猫的效率可要比人类高多了。
是我的祖母先发现,这里的猫渐渐多了起来。
也许是因为她卧室的后窗正对着河流,她一边戴上老花眼镜,一边翻着我从图书馆借来的猫咪大全比对着那些毛茸茸的小东西。
最常见的莫过于一群挪威森林猫,这里的原住民,两百五十年前就有记载,为首的是一只金棕色被毛的大猫,可能有我一半那么长,身高可能要超过我的膝盖,我之所以这么肯定,是因为在它离开后,我特意比对着它经过的一株蒲公英对照了一下,这简直不是猫,是头雄壮的袖珍狮子,我还从灌木上搜集了一些它的毛。
那时候我正处于高中毕业后的空暇时期,虽然有一些男孩子要邀请我露营或是外出,但我都拒绝了,我知道之后会发生些什么,跳舞,傻笑和吃冰淇淋,然后是亲吻和拥抱,最后是结婚,然后就是孩子,孩子和孩子……就像是我母亲,祖母,我的祖母已经开始为她自己挑选墓地了,她今年只有五十六岁,我今年十八岁,那么我要干吗?和她一样,我不甘心,但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做,我不是那种出色的人,我是说,我没有一张漂亮的脸,也没有一个聪明的脑袋,我连大学都没法上,而且父亲更希望我能早些结婚,他等不及要看我的孩子。
我吞咽了一口口水,浑身发冷。
他们这是为我好,当然,小镇上不是没有出去的人,但最后几乎都是带着空空如也的衣兜和满身满心的伤口回来的,能够回来还算是幸运,我知道有一个被牧师公开指责的女孩死在了大城市的收容所里,因为她有艾滋,所以她的父母就把她赶走了,小镇上没有一个人愿意接受她。
我给了她二十美元,她留给我一个账号,younow的,我……我看了一些里面的内容,很有趣,真的,但我不敢和任何人说,最好的朋友也不敢,因为里面有些人实在离经叛道。
但我的大半时间还是留给了那些猫,就如祖母所说的,它们还是多起来的了,除了先前的森林猫,还多了一些流浪的野生猫群,它们有些很漂亮,有些很丑,但都很凶悍,他们大概打了有三个月的仗才总算是安宁了下来,从那以后,沿着河流,森林这边仍然属于森林猫,丘陵这边则属于新来的猫群,为了辨识它们,我不得不给他们起名字,那只金棕色的大猫我给它找了一个名字,来自于一本魔幻大作的主人公,叫做英格威。
外来猫群的首领,我不得不说,一开始的时候我根本没能找到它,因为它的外形实在不像是一群凶悍野猫的首领,它是一只英格兰折耳猫,看上去可爱极了,简直没有比它更可爱的猫,尤其是它跑进你的厨房理直气壮地翻开冰箱和橱柜叼走奶酪和火腿的时候——我父亲拿着一根棒球棍就是想要好好教训一下这个贼……当然,他确实严厉地指责了它,但他后来让它把冰箱里的大半存货都带走了。
“那些已经被猫咬过了,不能吃了。”他这么说。
是吗?父亲,我怎么记得您和我们一起吃过被老鼠啃过的火鸡呢?只是削掉了被啃过的地方,因为“浪费食物是可耻的”,您忘了你的话了吗?
不过只要看到了这只猫的人,大概都会情不自禁地微笑起来,那是一只……肥壮而又滚圆的猫,鉴于它的血统,它的耳朵紧紧地贴在脑袋上,灰褐色的顺滑毛皮,就像是一张拉开的帷幔,白色的部分从双眼之间蔓延到腹部,一双翠绿色的眼睛又圆又大,只要看着你,你就会觉得这是世界上最无辜的猫——它当然不会干坏事,就算干了也必然情有可原。
问题是,只要你稍加观察,就能发现它事实上就是一个道德败坏的恶棍。
对了,父亲给了它一个名字,叫做黛黛。
黛黛的猫群不像是森林的原住民,完全可以说是鱼龙混杂,你能在里面找到暹罗猫、三花猫、波斯猫、蓝猫……我遇到过几个志愿者,他们说这些猫都是从一个废弃的城市里迁移到这里来的,因为其中有好几只猫在他们这里都有记录,“那么黛黛呢?”我随口问道。
他们告诉我说,黛黛尤其特殊,因为它算是被解救出来的,它是近亲繁殖以保持纯血的受害者之一,它是那一窝里最符合期望的一只,那张完美的脸源自于人类的罪孽——他们原本想要给它做绝育手术,毕竟折耳猫本身就带有遗传性疾病,但一直表现的很温顺的它居然在进入手术室前暴起,抓伤了三个以上的工作人员后逃走了,逃走之后就没人再能抓的住它,而且仿佛嘲讽一般,它每年还会去看看这些志愿者们,在他们的衣服上留下气味难闻的纪念品……
后来他们在那座半荒废的城市里看到了它,率领着一群野猫,因为那张脸实在是太令人印象深刻了,所以当时他们就把它给认了出来。
“那么它们怎么会搬迁到这里来呢?”
“因为我们打算给它们做绝育手术。”志愿者说,而后他们回到了临时居住的房间,发现房间里全都是猫的粪便与尿水。
……
让我进一步注意黛黛的是因为它突然出现在了那群森林猫里,在和英格威走在一起的时候,我才发觉黛黛的体型也不比英格威小到什么地方去,它们总是走在一起,还曾合力捕猎——河流里的鲤鱼有时候会大到超过一个七岁孩子的身长,大部分有手臂长短,能够下水捉鱼的猫只有少数最强壮的,其他的猫不但很容易被鱼尾打晕,击倒,甚至还有被大鱼吞掉的——只有半截,还是英格威帮忙把那只调皮的短毛猫拉出来的。
它们还会一起狩猎其他动物,像是兔子,你若是见过它们是如何默契地围追堵截,相互呼应的,你准会以为它们的毛茸茸身体里装着人类的灵魂和智慧——最令我吃惊的一次是它们还协力打到了一头野猪,我简直不敢相信我的眼睛,哪怕那只野猪并未成年,只有几个月大,但野猪的厚皮和皮上的刚毛、松脂可不是猫的牙齿能够撕开的——那天我耗费了一整个下午,举着望远镜看它们是如何捕猎到这只野猪的。
简单点来说,它们不是用牙齿,而是用耐心与敏捷活生生地耗尽了这只野猪的体力,它最后不支倒下之后,黛黛的利爪就挖出了它的眼睛,然后继续挠挠挠,就像是一只专心致志打洞的鼹鼠,它打出了一条血肉模糊的甬道,彻底地弄死了这只野猪,之后才有英格威抓开了野猪的肚子,没有猫敢上去,它们就头靠头地大快朵颐起来。
像是这样的事情,我还看到过很多次。
如果黛黛或是英格威其中有一只是雌性的话,我准以为它们已经决定成为一对儿了,但等到冬天过去,春天到来,黛黛就回到了它的猫群里,留下了英格威,英格威孤身只影了有三个季度那么多,在第二年,英格威就有了一只卷耳猫伴侣。
这里就要提到,我为什么会说黛黛是个恶棍了,绝对不是它总是来扫荡我家的冰箱的缘故。
它之前丢下了英格威,可在自己的猫群里,它可没孤单寂寞过,虽然没有小猫,但作为首领,它的选择范围大得惊人,像是一晚上三只或是四只的事情我就不说了,简直就是道德败坏。
可当它想要回到英格威身边,却发现英格威身边已经有了为它舔毛、靠在一起睡觉,和它一起狩猎的猫时——它就和对方打起来了。
在这里我得说,那只猫真是好样儿的,虽然作为一只身材娇小的卷耳猫,它的体型只有黛黛的一半大,但它丝毫没有畏惧黛黛,上去就给了它一爪子,黛黛气急了冲上去就和它翻滚在了一起,我只能看到在灰蓝色的大圆球里,一团金白色条纹飞快地跳来蹦去,就像是一只骄傲凶悍的小鸟儿。
当然,无论如何,它是没法儿对黛黛怎么样的,首先黛黛体型可观,被毛丰厚,它的爪子几乎无法破防,而且黛黛也有着丰富的作战经验,只试探了两三次,就一把把它按在了脚爪下面,然后,我想那时我肯定大叫了一声,因为黛黛很明显就是冲着对方的喉咙下口的。
几乎与此同时,一直在旁边转来转去,叫个不停的英格威打横冲了过来,一下子将黛黛撞到一边,然后将它的伴儿藏在肚子下面,拉平了耳朵,对着黛黛压低身体,低声怒吼——我是没法听见了,但我几乎都能看到英格威的喉咙深处,它的牙齿可能有我的手指那么长了……相对的,黛黛也拉平了耳朵,它大声叫着,我都能隐隐约约地听到……它好像还挺委屈的……
就这样僵持了几分钟后,黛黛走了,走的时候尾巴都垂了下来,看着还真有点……
可怜,你以为我会这么说吗?才不,活见鬼了,从哪之后,两个猫群都遭了殃,别说是英格威的森林猫群,就连黛黛自己猫群里的猫……也时不时地会被黛黛打巴掌,咬和挠,黛黛一个人闹出来的动静竟然比之前两个猫群为了领地死斗的动静都要大!